林评没说什么。
嬴子楚一身普通农人装扮,和当年偷偷摸摸来桃村看望妻女时一般无二,两人在河边垂钓,他似是随口一提,又似含着万分郑重:
“先生,谢谢您。”
至于谢什么,两人心里都明白。
林评本没有如此大的野望,也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。
若非为了他,是不会如此仓促发动战争的。
按照先生的为人,该如他治理长平和上党那般,润物细无声,不伤及百姓一分一毫,才是他想要的。
林评摇头。
那般有那般的好,如今有如今的妙。
互相成就吧。
在这两年里,嬴子楚给了他绝对的信任,对他的所有安排,力排众议,鼎力支持。
这也绝非一般人能办到的。
林评对此十分感慨。
于是,他主动说:
“你的来意我明白,我只想扶政儿一把,扶上马,送一程。”
仅此而已。
至于天下?
这个天下,是他别墅里日渐扩大的玻璃造景吗?是他能呼风唤雨的小世界吗?是思庄用特殊能量连接的两个不同位面吗?
他不太确定了。
唯一知道的,便是时刻提醒自己,他不是神,不该蔑视任何一条生命。
嬴子楚对他的这番话并未感到吃惊,手里的钓竿稳如泰山。
望着微风浮起的河面,很怀念道:
“祖父在世时便与我讨论过此事,祖父看人一向很准,他老人家讲,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便是遇到了先生。”
到了今时今日,有些话他好像也能勇敢讲出口了:
“当年我便明白,比起我,先生更看重政儿,为此心中十分惶恐。如今想来,能作为政儿的父亲被先生顺手扶一把,也是旁人求不来的幸运。”
林评摇头。
有些事他没办法解释,也解释不清。
嬴子楚偏头,想着他与先生相识已近十年,看着先生十年如一日的容貌,不曾衰老,不曾改变。
再看看自己,眼角多了细纹,眼里也多了心事。
所有人,所有事,包括思庄都在变,只有先生,一成不变。
他心中那个猜测更笃定了几分。
先生不讲,他便只做不知吧。
并没有外界想象中为了权利归属的刀光剑影,嬴子楚住在儿子的院中,过上了提前养老的退休生活。
将一切朝政丢给儿子,还有心情撺掇女儿:
“月姮啊,阿父看了先生书房的地图,才知世界之大,此前竟是阿父狭隘了。
你瞧瞧那百越之地,听闻好东西不少,百越之外,还有海岛,据说有金银矿呐,你不想要吗?”
月姮想,但她不讲。
先生说过,不干涉她的决定。
那么,她究竟是选择留在朝中,陷入争权夺利的漩涡,还是选择在外征战,与阿弟一内一外,互相守护?
月姮的人生也步入了转折点,她得细细思量。
嬴子楚看着孩子沉静的模样,心中微微叹息。
上天终究待他不薄,有女如此,有子如政儿。
不管孩子选哪条路,他都不担心后继无人,这便行啦。
正思量间,忽听隔壁院落传来嘈杂声,从二楼探头一看,竟是老村长带人,送了先生一把长剑。
又是长剑。
林评将剑接到手里细细打量,看见剑柄上刻着“天权”二字。
他有种“终于来了”的感觉。
老村长恭敬的站在他面前,认真道:
“先生,不管外面那些大人物们都想要做甚,您于六国百姓而言有活命之恩。
这些年您叫人教导我等育良种,修水渠,识草药,治百病,活人无数。
百姓永远记得您的恩德。”
他指着长剑解释道:
“此乃这些时日,各国陆续有百姓前来桃村想表达对您的谢意,最后大家共同想出来的法子,希望您能知道,我等永远拥戴您。”
林评胸口微微震荡,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生出如此复杂的情绪。
等到将这把剑一并放进别墅书房时,他心底反倒变得平静起来。
或许,事情正在向他此前不曾想过的方向发展。
但不一定是坏事。
林评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。
他的存在,也让很多人安心。
嬴子楚在桃村住了一个月,将咸阳城中的大臣们急的上蹿下跳,生怕他在这边出现意外。
于是这场让全天下都侧目,都牵挂肚肠的谈判,也终于向世人宣布了他的结果。
林先生将手中最有威慑力的军队,交给月姮公主。
将手下的治世之臣,交给了秦太子嬴政。
至于杀伤力最大,最惹人忌惮,也最让人眼馋的火器营,谁都不晓得去了哪里。
自从战争停止,火器营似是从人间蒸发一般,无论外界有心之人盯得多紧,依然不能改变他从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的事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