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评想了下,才说:
“实不相瞒,其实我有时候会模糊两个世界的界限,觉得不管是哪边都很有归属感,又都很没有真实感。”
思庄似懂非懂,还反过来安慰他:
“或许经历的多了,你就慢慢习惯了。”
习惯吗?
林评想,或许吧。
秦王嬴子楚的身体近来不太康健,政务自然而然落到小太子嬴政身上。
不管嬴政处理的如何,嬴子楚这做父亲的,将信任儿子的姿态摆的十足,直接搬出咸阳宫,带人住到了城外林评的庄子上。
朝中政事除了儿子拿不定主意,特意派人寻求他意见的,其余一概不予理会。
嬴子楚霸占了林评的摇椅,喝着月姮给林评寻来的好茶,再来一口林评用今年新种出来的土豆炸的薯条,眯着眼美滋滋的赞叹:
“神仙不换。”
林评不太懂他的品味,也不明白如此搭配的妙趣,还是简单劝了一句:
“清淡饮食。”
身体虚成这样,再不知节制的造作,回头大夫能哭死在咸阳宫门口。
嬴子楚遗憾的收回手,用袖子擦了擦抓过薯条油腻腻的手。
他还是很惜命的,如今刚完成了前所未有的大一统,大秦将来会走向何方,会是何种盛况,说他不想亲眼看看那都是假的。
所以,为了多活几年,他问林评:
“先生,将朝政交给政儿,我彻底搬来这儿陪您,您意下如何?”
林评觉得并不如何。
首先,嬴政并不一定同意。
其次,他也不想让人陪。
最关键的是,他随时可能离开。
于是他把话提前说清楚:
“你想禅位我没意见,但我不可能一直留在咸阳城,哪一日想四处走走也不一定。”
嬴子楚当时没说话,林评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,谁知隔天,嬴政便耷拉着脸出现在他面前,用可怜兮兮的语气问他:
“先生,您要走了吗?”
林评:“……”
合着在这儿等他呢。
林评只得将人领进厨房,亲自下厨做了嬴政最喜欢的葱油饼。
在香喷喷的葱油味儿中,在无视了嬴子楚眼巴巴也想尝一口的恳求视线中,嬴政吃了独食,才勉强平复情绪,努力让他显得成熟些:
“先生,让月姮阿姐随您一道儿去,好不好?”
林评摇摇头,没讲话。
嬴政心头不好的预感越发深,放下筷子,眼里已经泛起泪花:
“您不打算再管政儿了吗?”
林评还是无法回答。
他不能确定的事,给出承诺也是伤人伤己。
嬴政见状,好半晌没说话,眼神难过又悲伤,重新握起筷子,将腮帮子塞的的鼓鼓囊囊。
垂下头,含糊不清的说:
“月姮阿姐想带兵去百越之地,政儿同意了。如果她能在那里建功立业,政儿将来许她一个王侯之位。”
“母亲和吕不韦之间的联系过界了,她觉得丈夫是秦王,儿子是太子,所以无所顾忌。政儿要让她知道,不是人人都能做宣太后的。既然旧情难忘,咸阳宫的王后赵姬便可以病逝了,政儿可以成全他们。”
“阿父想提前禅位颐养天年,政儿也赞同他的想法,在政事上,政儿还有不成熟之处,可总归有阿父在上面看着,好过孤家寡人。”
“朝中有些老臣最近和华阳太后在密谋什么,政儿不打算现在就发难。”
“政儿想叫天下止兵,打算叫人统计各地兵器数量,超过标准的全部收归咸阳城,命匠人制成十二铜人,以显决心。”
“前些日子有人提议给阿姐选婿,被阿姐在朝堂当场发难,闹的好生难看。政儿觉得聒噪,便对外宣称,阿姐的婚事您说过会为阿姐做主,旁人勿要多言。”
“刘娘娘前些日子又为您做了几年衣裳鞋袜,叫我顺路带出来,她说好些年过去,也不知您的身量有无变化,叫您试一试,哪里不合适她下次再改。”
“还有,阿父说过两年政儿也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,您,您不想看着政儿成家吗?”
林评还是没说话。
一滴泪从嬴政眼底滑落,眨眨眼,再次抬头时,他用那双明亮到能灼伤人的眼睛看林评:
“那,最后一个问题,如果有机会,您会回来看政儿吗?”
“嗯,如果有机会的话。”
林评说。
嬴政是何其聪慧的小孩,立马明白了林评许多的身不由己。
他想,或许仙人也并非无所不能。
最起码先生他当初来到这里是身不由己,如今要离开,也是身不由己。
林评怜惜的摸摸他脑袋,从案几后起身,叫人拿了笔,提笔蘸墨,在嬴政的注视下,缓缓落下“扶苏”二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