亲吻人间(94)

陈丽娜起身，将白衬衫往裤腰里塞整齐，朝楼上喊了一声：“唯一，下来。”

声音很温柔，比雪花还温柔。

顾苒有些疑惑，她在家干嘛不穿睡衣？白衬衫包臀裙，明明都是在公司才会穿的。好像，专门为了迎接她一样。

楼上下来一个小女孩，踩着拖鞋披着头发，很瘦，皮肤很白。拖鞋应该有些大，小女孩步伐犹豫，下楼梯的时候“哒啦哒啦”响，直到踩在平地上，才小跑着到陈丽娜旁边，牵住她的手。

“妈妈！”

小女孩不大，才到陈丽娜的腰上那么高。

“唯一，这是顾阿姨。”

小女孩好似将欣喜若狂藏了许久，直到陈丽娜牵着她的手往前递了递，小女孩才眨着黑漆漆的眼睛，走到顾苒面前自我介绍：“顾阿姨好，我叫陈唯一，今年八岁。”

顾苒蹲下来，摸了摸陈唯一的头发，温柔道：“你好。”

陈丽娜在背后整了整女儿的衣领子，拍拍她的背说：“唯一要拜托顾阿姨干什么呀？自己告诉阿姨吧。”

陈唯一突然害羞了一下，脸蛋红扑扑，脚跟不自在地踮了踮：“妈妈说我就要死了，临死前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。”

啊……空气突然静止住了，顾苒看着小姑娘，觉着她越发白了。而且，是一种异于常人的白。

陈唯一垂着手碰了碰指尖，轻声细语道：“我希望，亲耳听顾阿姨弹一次钢琴。”

不对劲，太不对劲了，顾苒忽然察觉到她们的猜测有问题。与此同时，耳机里的林幼书也收到了新消息，和她耳语说：“情况有变，Lina姐好像是好人来着。”

陈唯一见顾苒表情不对劲，蹭了蹭耳垂，抬手往钢琴处一指：“可以吗，就用我家的那架。”

“那可如何是好呢？”她不会弹钢琴。

那可如何是好呢……计划进行了一半被推翻，有点进退两难。

林幼书那边气冲冲的：“先不说了，我应该猜到拍照的人是谁了。我去趟红蚂蚁网吧，要是赶不回来的话，会拜托纪老师接你。”

话音刚落，林幼书挂掉了电话。

通话结束。

“顾阿姨不愿意吗？”陈唯一有些委屈，表情变化一帧一帧刻映在顾苒的瞳孔里：“我两岁就开始学琴了，一直把顾尤莱女先生当偶像。妈妈说顾阿姨是女先生的后人，所以，我想听你亲手弹《终章》。不可以吗？”

顾苒表情松动一下，窘迫完好无损地写在脸上。

陈唯一眼里闪过泪花，又很快抬手擦掉，将笑容扩大很多倍说道：“我早晨起来擦了好多遍，现在可干净了。而且我的钢琴声音很好听的，不信你试试……”最后半句像沙子一样轻，含在嗓子里几乎听不见。

陈丽娜心疼女儿，同样挂上几滴摇摇欲坠的眼泪，鼻端红红的：“苒苒，我知道你妈妈死后你就再没有碰过钢琴了。但是……”

她很克制地把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。

顾苒明白她的弦外之音：但是我女儿都要死了……

第 45 章

“你家里有笔墨吗？”

“哈？”陈唯一的眼泪干在脸上，讶异连同难过一起凝固在半空。

“实话实说，我如今不能弹琴了。因为……许久没有练过，十分生疏。”

“没……”关系。

陈唯一的小手在空中摆了摆，被顾苒轻轻握住：“不过，”顾苒赶在她前头接过话头，没给唯一喘息的机会：“不过，我可以作一幅画送给你，行吗？”

“顾阿姨会画画！？”陈唯一眨着干净的眼，瞳仁儿里黑幼幼拓印着顾苒，明眸皓齿。

顾苒朝陈丽娜稍稍扬了个下巴，陈唯一眉毛小小拎了一下，看懂了顾苒给她使的眼色。

她回头，抱住陈丽娜的手腕晃了晃：“妈妈，你回避一下，我和顾阿姨有事情说。”

陈丽娜木木然，鼻端发出一声短促，弯腰揉了揉女儿的头发：“好。”

看着陈丽娜拿走桌上的一叠文件上楼去，客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。陈唯一揉揉鼻子，视线重新回到顾苒身上：“我一年级的时候上过几节书法课，老师叫我们写毛笔字来着，那种笔墨可以吗？”

“可以。”

“我去拿！”唯一乐颠颠，趿拉着拖鞋，“哒哒哒”跑到书房去。

顾苒出了神，心脏皱巴巴的。她不大，没怎么经历过生死，没法想象眼前这个活生生，亮铮铮，会哭会笑会撒娇的小姑娘，会在不久的未来死掉。而且，因为自己抢占了从前这个顾苒的身体，让她唯一的遗愿打了水漂。

书房里嘁嘁促促了一阵，陈唯一怀里抱着几卷宣纸，手里拎着一个塑料桶，小跑到顾苒面前。

桶壁有几串干掉的墨渍，里面有方砚台，三根毛笔，一小盒墨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