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拉出来了,可是船底的洞还破着,怎么办?到时候不是还得进水下沉?
滨海之民水性就没有不好的,小娃娃从会走路开始就会戏水,修理船只水中作业更是不在话下,于是有人开始自发地组织搜集船上工具,拆了能用的板子木块,沉入水底去修补。
狂风巨浪中,船身一点点被从水中拉出,如同深陷泥潭的人拼尽最后一口气勉励自救。风呼海啸声被鼓声、被人们的口号声压过去,泪水与汗水迸洒中,透出生命中最为原始的坚毅与勇敢。
等船体倾斜度没有那么大的时候,便有一些女人带着孩子,用手将船内的积水往外舀。到最后,无论男女老少,只要是没受伤,还能动弹的,都开始上手帮忙。
就连之前那个带头要驱赶范一摇下船的赖皮头,也从水里游上来,坠在绳子后头死命和大家一起往后拉。
人们从一开始的忙乱,到后面的配合默契,组织有度。惊天鼓仿佛一面能够整兵作战的军鼓,气势如虹,也将那些几乎被人们淡忘的血性彻底激发出来——
此生中,似从未有哪一刻如这般,生死不再依仗虚无缥缈之物,而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。
此生中,似从未有哪一刻如这般,命运的可预测性与自己的选择强关联,不用再担惊受怕。
孟埙此时被挤在一群破衣烂衫的汉子中间,显得十分格格不入。不管他情不情愿,此时已经被人流裹挟着,不得不一起挂在帆绳上用力。间隙中他环绕四周,眼中有一瞬的迷茫。
这些人……还是方才那些蒙昧无知,自私自利的刁民么?
他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?
这一切转变,又是从哪里开始的?
“上来了!上来了!能看到船尾了,大家最后加把劲儿!”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。
胜利在望之际,人们的斗志更是空前高涨,可就在这时,变故突生,那被当做锚点的礁石大概是承受不住这么长时间的巨大扭力,竟是突然砰一声碎裂开!
失去了锚点的帆绳瞬间松脱,而本欲露出水面的船尾,也随着脱力而重新沉下去。
下沉之势一旦形成,则意味着一切努力付诸东流。
千钧一发之际,那赖皮头嗷一嗓子跳进水里,喊上几个人,鱼一样游向礁石,赶在帆绳彻底被船尾带走之前及时捉住了帆绳尾巴,选了块新的礁石重新绕住,成功制止了大船的下沉之势。
船上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口哨声。
赖皮头懵了一下,随即摸着自己的赖皮头傻乐起来。
活了小三十年,欺男霸女的恶事没少做,这还是头一回被人投以善意的目光。
倒是怪稀奇的。
众人齐心协力之下,大船终于彻底浮出水面,如鱼跃龙门,斩获新生!
船上众人爆发出震天欢呼,似乎连海啸在这样的气势中也收敛锋芒,偃旗息鼓。
范一摇蹭了蹭鼻尖的汗,用尽最后的力气在惊天鼓上打出一长串的密集鼓点,当做庆祝,然后便四爪朝天,筋疲力尽地仰躺在船上,累晕过去了。
迷迷糊糊中,她只觉得面前的惊天鼓焕发出一阵阵青铜色的光芒,然后体积迅速缩小,落入她手中。
……
范一摇又回到了那个久违的梦境中。
只是这一次,更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。
严寒降临,九州大地仿佛被冰封,到处都是因为等不到异兽和阵法师救助而冻死的人,白茫茫一片雪地之上,哀鸿遍野,死气沉沉。
“一摇,别看了,这也不是我们的错。”
“是啊一摇,人类就是这样渺小脆弱,我们根本救不过来。”
“知道你平时看守九鼎,总是喜欢从上面观察人类的生活起居,所以难免对他们产生感情,但是我们只是异兽和阵法师呀,我们又不是神,没法救下所有人……”
“我们已经尽力了……想开点,要是没有九鼎,没有我们的保护,他们会活得更惨,死更多的人……”
一只只手在少女的肩膀上拍了拍,然后又一一离去,到最后大雪纷飞中,就只剩下少女孑然一身,安静立在冰天雪地之间。
“如果没有九鼎……”
少女目光落在极远的天际,良久之后,被冻得几乎没了血色的嘴唇才勉强动了动,喃喃出声。
“如果没有九鼎……他们本可自救,说不定根本用不着我们呢……”
千百年岁月转瞬即逝,对寿命漫长的异兽和阵法师们来说,不过眨眼之间。
那些死去的人早已化为泥土,而新生的部族和村寨又在春暖花开的时代繁衍生息。
范一摇这天无聊地躺在一尊铜鼎下,嘴里衔着一根草,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看着铜鼎上显示的画面,很快就被上面的一个小男孩吸引了注意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