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鸣西堂(14)
“……”
燕珩向来不信鬼神之语,听见了这茬,却也只是轻哼了一声。
霜似的眉眼,雕琢出一点柔软,“你既说他不是那等阿谀奉承之辈,倒还起了旁的心思?”
德福道,“若不然,小的去跟人说,往后再不许叫。只不过……怕伤了那孩子的心。王上素来仁慈……”
燕珩垂眸,视线掠过那淋漓的血色顺着台阶往下淌,滴答,滴答……遂不由得笑出声来,“哦?寡人仁慈?”
“……”
德福:偶尔仁慈。
“待明日,小的便向秦公子说清楚,往后不可这般称呼,并不得再来向您请安……”
燕珩忽想起头一日见到那小孩儿时的景象。
一双浓而幽深的目里,有几分痴迷和眷恋,柔柔的流荡;还一句“凭诏不受宠”同样勾住心绪;因而到了嘴边儿的“嗯”也顿住了。
燕珩可不知道什么叫“不受宠”。
那颗思虑江山天下的心,偶尔也会纳罕,怎么世间有这等人,自个儿生的孩子,倒狠得下心糟践,生分的不比旁人。
“罢了,随他去吧。兴许没几日,便忘了——小孩子,没个长性儿。”
燕珩瞧见德福乱滚的脸色,忽敛了话音,“寡人不曾心软,寡人最讨厌孩子。”
“是、是。”
德福忍笑,低下头去了。
燕珩抿唇,“……”
那话听起来像开脱,“寡人只是不愿跟个没人疼的孩子置气罢了。”
才说罢,燕珩又想起来什么来似的,“另外,叫公孙渊去查查,赵信如何瞒天过海,藏了家书在身上的。这偌大的燕宫,岂容他横行?……再有,连同秦诏一起,将身边带来的仆从都换下来。”
德福道,“回王上的话,秦公子没有自秦国带来的仆从。”
燕珩:“……”
德福:“小的也是听公孙大人说的。”
“什么叫没有?”
“回王上的话,秦公子孤身来燕,并不曾带仆从。”
燕珩拨紧了手炉,沉默了一阵儿,才道,“既没有,那就再拨两个。”
再拨两个……?
德福后知后觉的反应,才明白,他们那“冷心肝”的王是要给人发赏。
不等他开口奉承,燕珩又道,“记住,不是寡人赏的。”
德福笑着,应下称是,又借仆从人口清点的由头,给各国质子重新安置了一遍。闹的动静虽然不大,但也惹了一些流言。
因这事儿纠连的几条性命,像是帝王轻描淡写的警告。也不知是冷还是吓,没多久,赵信就又害了场病。
那始作俑者,高高在上、冷血无情的燕王二字,更朦胧成了阴影般的可怖存在。其耳目如影随行,其手段几多狠戾……
庞大的阴影,顺着宫墙内最隐蔽的缝隙,裹着寒风雪,再一次地掐住所有人的喉咙,叫人再不敢挤出一句话。
对此流言霏霏,燕珩从不在意。
没话么,更好,他喜清净。
然而,当那如雪般纷乱的折子一道道飞越宫墙、接连几封来自卫君惶恐的书信,都递到面前,祈求他发兵威赵、以救卫国人民于水火之中时,他忽而就不清净了。
燕珩似不耐烦,搁下信,唤德福道,“遣人去传召,命符慎明日入宫。”
第7章 严载驾
燕司马,符定。
听闻王上夜传诏旨,符定惊得一宿没睡安生,翻来覆去寻思哪里惹了祸,滚得软床褥子都起了三层疤瘌。
因而,翌日一大早,天还不亮,他就候在外殿了。
燕王嗓音微哑,藏着未睡醒似的倦,淡淡唤人给他赐座。
符定喜不自禁,又因紧张而细汗直流,不惑之年得了这样的荣光,于这位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的贤臣,也算是十足的恩宠了。
燕珩登基三年,从无有什么亲臣。至于东宫之时,便行惯了生杀予夺之权,定论朝堂有帝王之威。
这些,燕正都随他去。毕竟自小,他便踩着大燕帝王宝座玩闹,这尺寸之地,燕珩想做什么,还没有人拦得住。
符定敬畏先王,最清楚那雷霆手段。再侍奉新王,更知道继承了同样骨血的燕珩,是怎样的狠心肠。
想必腹中雄才大略,尤甚其父。
就这么细细思量了一晌,符定便猜想出来个了大概。恐怕赵卫相争,燕王必要“趁乱打劫”,狠夺一块带血的肥肉在口中了。
香风一过,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。
果不起然,头一句便是:
“赵卫相争,依司马大人看,寡人该当如何啊?”
符定垂眸,只能瞧得见华袍一角掠过,那声音悠悠然,因才睡醒没多久,便少了两分锐气。
他们燕王有个人尽皆知的癖好,那就是不喜早起,惯爱懒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