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鸣西堂(151)
燕珩又转过目光来看他,那视线意味深长:“秦诏。”
秦诏茫然侧转过身去,望着人:“我……”
“不要以为,寡人不知道,你存的什么心思。”燕珩缓声道:“往日里,你小。寡人当你是分不清规矩,如今来看,你倒是满心里明白。”
秦诏问:“我明白?——可方才,我是不小心,才、才会……”
秦诏当然明白。
后知后觉的不是他,而是燕珩。
燕珩冷哼一声,截住他的话头,只撂下一句话来:“德元,给公子备轿。父子一场,寡人送他最后一程。你们主仆情深……你便伺候人出这燕地边境吧。”
说罢,他折身便要走。
紧跟着,一道黑影掠过,猛地扑过来了。
秦诏自身后抱住他的窄腰,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,那声音带着委屈:“您、您干嘛……”
“寡人干嘛?……”燕珩微微侧脸,冷哼:“寡人还要问问你,想要作甚呢。”
哄半天了。
给台阶也不下。
还白给人亲了一口。
亲完不觉得理亏,竟还闹着要走。燕珩岂会惯着他?自扯开那怀抱,轻哼笑一声:“路上风雪正浓,将寡人赏你的那件披风带上。日后见不到寡人,若是心肝难受,也好有个……念想。”
秦诏嘴唇颤抖:“可、可是……”
“儿郎自有四方要闯,怎能拘在燕宫尺寸之地,妨碍你的雄心呢。”燕珩将人推远几分,嘴角轻轻弯起来:“待见了那老匹夫,记得替寡人与他问好。”
燕珩果然绝情,阔步就出了门去,飘扬的大雪漫天而下,坠落在他纤长如蝶的睫毛上。
他眼皮微微一颤,顿住脚步,又道:“再有——秦诏,收起你那点龌龊的小心思。再叫寡人知道、抑或瞧出来,必剥了你的皮。”
冷厉的警告,藏着帝王最后的耐心与宠溺。
然而,秦诏不肯,又追上去,抱住。
他岂能怕剥皮?
此刻,秦诏光着脚、衣衫单薄的站在雪地里。自身后抱紧了燕珩,将唇贴在他后颈,那声音自喉腔里挤出来:“父王,这次,才是故意的。”
那唇滚烫,灼烧在人的皮肤上。
燕珩点他大名的次数越来越多:“秦诏——!”
秦诏又啄了一口,眷恋不舍的将唇挪开,落寞的开口:“父王,以后,再也不会了。我长大了。我以后……再也不会跟您闹了。您罚我吧——”
他沙哑的苦笑了一声:“罚完我之后,请您原谅我往日的过错吧。我今日,便会搬回扶桐宫,与旁人腾地方。日后,凡姻亲、夫人、公子之事,一字不提;凡吃醋、争宠之话,半字不说。”
那话实在太诚恳,以至于像是将浑身的力气都挤出来。并着苍茫寒风,不知是伤心还是冷,总之能感受到贴在背上的身躯颤抖。
“父王,我自那样的真心实意,莫名的爱慕您。可我不懂里面的道理,我不知道为何心里那样酸、为何那样嫉妒。连我自己也困惑了。我原以为,将自己糊弄过去,什么也不想便好。”
“可您敏锐,什么都知道。秦诏愚钝,瞒不过您。”
“我并无亵渎父王之意。”
燕珩沉默听着。
自他陈罪似的坦诚中,看出了别扭而非龌龊的心意。
瞧着那眉眼软下去几分,秦诏终于撤开两步距离,哽咽着说出最后一句话:“大约是因为,除了母亲,便只有您,待我最好了吧。那我爱上您,又有什么错呢?”
燕珩:“……”
燕珩觉得自个儿糊涂了。
这么听完,他竟觉得,秦诏也不算什么错。
那不过是拿捏不准分寸的爱慕,是少年纯粹的心意寄托在他身上。像伟岸的父亲,像温和教导的母亲……
燕珩微微叹息,分明替人找补:转过年来,他才十七岁,又能知道什么呢?虽长大一些,可到底也是个孩子呀。
那雪落得厉害,转眼濡湿人的发间。手臂上的伤口渗出血来,踩在雪地里的脚,已经冻得发红,因穿着单薄而忍不住瑟瑟发抖。
不知何时,那无声的泪已经爬满脸。
燕珩就这么盯着他看了片刻,终于轻哼了一声,竟什么也没说,转身就走了。
秦诏明白,燕珩舍不得罚他,也舍不得撵他走。
这是原谅他了。
只是这种含着宠爱的原谅实在无足轻重。他心头酝酿着更深的计划,那绸缪如画卷般徐徐展开……他持着一把无比锋利的匕首,找到了他父王的弱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