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鸣西堂(186)
说罢,他转过身来,跪行几步,离得人近一些,只隔着那灯光打量那张神容,轻声道:“大燕之东宫宝座,是何等的尊贵?为天下黎民,为大燕百姓,必是才华横溢、抱负脱俗之人才能坐。岂能如我这般不上进?父王英明神武,定不会将我封入东宫的。”
如今的秦诏,伶牙俐齿,燕珩倒觉得,更难辖制他了。
他嗬笑一声,并不答话。
秦诏见状,生怕他父王金口玉言,当即下令。因而,吓得魂不附体,只得说道:“父王,您大人不记小人过,原谅我吧。现已夜深,您好好休息,我……先告退了。待明日,您睡醒了,必不会再想起来这事儿的,对吧?”
燕珩躺靠下去,抬手搭在额头上,轻而幽长的叹了口气。
秦诏才要起的身子,又跪了回去。
他膝行两步,追着人到了榻前,轻声问:“父王,您怎么了?可是哪里不舒服?……”秦诏替他拢了拢襟领,又将那软褥盖在人胸前:“今夜雨水浓,我将您弄湿了。您要仔细身子,不要受了风寒才是……若父王不舒服,那我才该死。”
燕珩轻笑:“什么死不死的,总这样说。”
秦诏望着他,手指轻轻爬上去,摩挲着人的手腕,像呲着牙的小狼崽子好奇的拨弄着龙尾,带着惶恐而惊奇的垂涎和欢喜……
“我不这样说了,父王。我最舍不得死,瞧见那么多人死了,我方才仔细想,我必不能死,我要此生都守在父王身边……”
燕珩静静听着,耳边下一句话便极湿润:“可我若不小心死了,父王,您会想我吗?”不等人回答,秦诏便急切解释道:“只是不小心,我是说——不小心死了。”
燕珩落下手来,去捏他的脸蛋,为人那点哽咽,含笑哄了句:“好了,我的儿。若是今日听不见这句,是不是——也不肯睡了?”
秦诏含泪装傻:“啊?——哪句。”
燕珩淡淡笑,极自然地说道:“寡人并非……不曾想你。”
秦诏愣住了:“父王想我?父王您是说,您也很想我——很想,对吗?”
显然,燕珩没这么说。但他已经替他父王将话补全了,他父王说没有不想他,那就是极想、极想他——秦诏没想到,他父王真说了!
虽然那姿容含笑,淡定,并无半分龌龊。可秦诏分明辨出来……他父王的耳尖,涨起来一层极淡的粉红色,好似胭脂色的海棠。
秦诏俯身下去,盯着他父王的眼睛看,那手指还想乱摸,却被人擒住了。
燕珩挑眉,为他的放肆:“嗯?”
秦诏只好乖乖收回手来。他才说了告退,却又不肯走,如今黏在床榻边上,也不吭声,燕珩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来?
“好了。”帝王哼笑,叫他缠得不耐烦,只好发话道:“上来吧。”
秦诏得偿所愿,终于钻进了人怀里。动作之间扯住伤口,实在痛极,他便强忍着牙颤闷哼了一声。
秦诏不敢叫痛——他父王才夸了他勇武的。
燕珩将他裹进怀里,轻抱了一下,而后又说,“果然,长高了许多,寡人再难将你抱住了。”
秦诏心中腹诽:往后,该我来抱父王的才是。可如今,他还舍不得燕珩的怀抱,便软软的往人怀里贴得更紧——“父王,细想想,我也不算高大。”
还细想想?
燕珩叫他气笑了。
他拍着人的后背,这才软声问:“身上的伤,疼不疼?”
秦诏摇头,暖在人的香雾之间,困意朦胧的说:“早先很疼……可如今,有父王在身边,便不疼了。”
话是那样说,脸面上也带着满足的笑意,全然瞧不出来;可待夜深睡下去,秦诏每动弹一下,浑身边像敲碎重拼了似的,哪哪都疼得厉害。
他无意识的呻吟出声,痛得直哼哼。
清醒时还能咬牙忍住。如今睡下去,便也顾不上他父王知晓了,梦里疼得嘶气,嗓息里断断续续的是“父王……父王……”
燕珩被人轻声唤醒了,然而困倦得厉害,还以为他梦魇,便没放在心上;只是微微低头,将脸颊贴在他头顶上,轻轻抚摸着人的脸颊,试图安抚他。
梦里那位终于哭出声:“父王,我好疼……”
燕珩动作顿在那里,终于睁开了眼,那神色格外的复杂。
仿佛叫一根针扎破了心尖肉,蒺藜硌着似的疼。燕珩恍惚想到……果真要叫他去打劳什子八国吗?连年战事疯起来,岂能只有如今的伤患?保全性命都难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