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鸣西堂(207)
燕珩没吭声。
少顷,他扭头看德福。
德福茫然地对上人视线,还不等再问,就听见燕珩自个儿找台阶的声音:“嗯?怎么还不快去。”
德福领命,急匆匆往外走……才跨出门去,德元就满头热汗地跑进来了,他拉住人,急道:“公公去哪儿?快给小的通传一声儿。”
“我正要去看你们公子,你这样慌乱失礼,作什么紧要的?”
“公子不肯吃饭。”德元努努嘴:“喏,跟主子闹别扭——我没办法呀。早间身子不爽利,本来吃的就不多,若是饿出个好歹来,我可要完咯!”
德福低声道:“你也是,就不知道哄哄?今儿也不该叫人来的。”
德元苦笑:“瞧您说的……那等倔脾气,旁人哄得住吗?”
德福忙又回转,赶着进去通传,才说了没两句,便见那位挑了眉,冷哼:“不肯吃?那倒好。给寡人省两口米。”
德福哪还敢吭声,遂低下头去,等着主子发命令。见状,德元也赶忙跪进来,补充了一句:“别说饭了,药也不肯吃。”
燕珩本想再骂几句混账的,但瞧着眼前跪的那俩,是实在没招了,只得发话:“还不去?”
两个人忙称是,利落地备轿,给帝王准备手炉、披风。
秦诏正躺在那怄气呢。
一副生无可恋、预备绝食的模样,手臂耷拉在外头,歪着脑袋,两行泪一串滚着一串,抛洒得也激烈——若不说他长大了,比三岁小孩都爱哭。
燕珩视线扫过去,就瞧见这副可怜相。他的声音带了点愠怒:“秦诏。”
秦诏不吭声,连眼皮都不抬,只艰难翻了个身,将脸转到里面去了。他不看他父王,免得伤心,他现今,哭的只是他自己。
燕珩挑眉,又近前两步,沉着声音问道:“你这是作甚?为何不肯吃饭。以为这般,便可以——肆意妄为了吗?”
秦诏仍不说话。
燕珩唤他:“秦诏,寡人问话,为何不答?”
秦诏背对着人,哽咽道:“是,王上。您问话,我这个秦质子哪能不答?我这便答话。”
“难道如今,连不吃饭,都要惊动您了吗?您是威震天下的王上,自有美人陪着用膳。像我这等人……蚂蚁似的,吃与不吃,又有什么关系呢?”
燕珩 :“……”
秦诏声音沙哑,置气道:“莫说吃饭了。便是叫人杀死在边境,叫人打死在牢里,也没什么关系。少一个秦诏,就像您东宫梅花枝头上少一个骨朵似的,不打紧。”
那是两句实话,虽像埋怨人似的,可还是叫帝王心疼。燕珩沉默片刻,不舍得再骂,只得放软了声息,哼道:“这叫什么话?寡人心中记着,你吃苦了。”
那小子犟嘴,说的话离谱:“这便是了,我吃苦便好,不必吃饭。”
燕珩气笑了——听听,这小混账!
帝王自觉心胸大,不跟小孩儿置气,他抚袍,坐在人床边,拿手捋着人的手指,“哦?不必吃饭?若是饿死,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争风吃醋了。”
秦诏悄不作声地扭过脸来,双眼通红,极快地看了他父王一眼,复又扭回去了。那声息执拗:“什么争风吃醋?我哪里敢打扰您。”
燕珩拇指摩挲着人的手背,哼笑:“果真?不想跟寡人说话?也不想叫寡人陪你?”
秦诏憋了半天,没出息地蹦出来一句:“想……”
“想还不转过脸来?再这样不理人,寡人这便走了。”
燕珩说着,便要起身。
秦诏急了:“哎——父王,别呀。”
他乖乖转过头来,回握他父王的手掌,又觉得不过瘾似的,一根一根掰开人的指头,将自个儿的手指塞进去,而后,紧紧扣住。
燕珩:“……”
这死小子,到底孩子气。
秦诏才不管什么孩子气不孩子气,他就要抱住他父王不撒手,免得叫旁人抢走。因而,他撇嘴:“父王,我好想你,你为何半个月都不来看我?还跟什么美人吃饭?……”
燕珩:“哦?寡人为何要来看你?不是说,待伤好了,便急着回秦国吗?”
秦诏拖着人的手,抵在唇边,那苍白而略显干涩的嘴唇去贴,轻柔地亲吻。他一面吻,一面蓄了眼泪:“父王,求求您了……”
燕珩没说话,仿佛不知道他要求什么似的。
还能求什么?求他的垂怜,求他的宠爱,求他独一无二的纵容,求他停留许久的目光。兴许,他还小,并不明白什么叫作“爱”。但那爱慕之下所藏的占有欲,却一样不落地表露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