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鸣西堂(241)
——何等的心机?
姬如晦倒吸了口冷气,才发觉,秦诏叫他不要打那位的主意,是对的。
韩确站在一边,打量众人,心叹秦诏的赤胆忠心,竟至今不曾转移。那些时日,起兵、得权、风光,他不曾私底下说过燕王的一点不是,如今,腹背受敌,进退两难之际,竟也死咬住跟人许下的诺言。
他心下软了几分,觉得秦诏也算忠勇之辈。
故而,往回传的书信,便将这几句紧要报上去,只说秦诏负伤厉害、骑虎难下,却仍旧念着那句“死战”,打算继续打下去……不知王上如何示下。
燕珩没回,心绪百转。
那小儿,是个犟种,骨头又硬。
他若死战,才好呢!燕国趁赵、妘势弱,不费吹灰之力,一口气儿吞并五国,正是白捡的大好事儿。
可……
这浑小子,没良心的——也不曾想着寡人养他那样久?还说什么叫人等他,如今一去不回,倒舍得丢性命。
白白浪费寡人这样许多的粮食,说死战便死战?燕珩冷哼,就该给他封了侯爷养在宫中、不叫他走的。
可惜,扶桐宫住不下他,东宫也住不下他。
西宫……
燕珩及时摁下思绪去了。
自个儿也叫人气糊涂了,再不顾流言蜚语,也不至于这样宠他。纵览前三五百年之间,帝王龙阳之好,也不过是常伴左右,藉藉无名罢了,还能真叫他占个西宫不成?
——燕珩扶着额,指尖细细捻着太阳穴的嫩肉,轻轻地哼了一声。
片刻后,他唤德福拣出季肆自秦国收敛好的财帛册子,复又去看。
帝王面冷心热,忍不住替他的骄儿算起了账。
没大会儿,那眉便蹙起来……这样的账目,到底预备拿什么去撑持战事?诸众将士没吃没喝,难道要忍饥挨饿、随着他拼命不成?
燕珩轻嗤,暗骂这秦地莽徒不会管家。
细思量片刻,他又提笔,在那账目紧要的几页上写下两行字,而后又勾画了几页。寥寥几笔,全是紧要。
他嘱咐德福:“明日,便命人将这册子,给季肆送回去……”
燕珩到底生了心疼,叫韩确那信搅得心底有几分不安。逾了一载不见,也不知那小儿如何了?到底伤成什么样?——正因他太了解那小儿了,犯起倔来十头牛也拉不住。
他若咬住死战,定是敲准了,不灭赵国誓不回转。
纵是赢了,这江山打下来,也拿不回秦国去,只能拱手奉至燕宫。以秦诏之聪敏,不会不知。
因而,燕珩偶尔也困惑——自觉那小子,没什么好图谋的,若只是狐假虎威,为了博点虚名和恩宠,便实在傻了些。
若说是为了一颗心,燕珩就更不信了。
这和说玩笑话有什么区别……
这些时日、王权大业、生死战事的淬炼,想来秦诏会长大许多,明白得过来,何为爱慕、何为亲昵的依赖。
燕珩沉下心去,莫名想到他临走时的那个吻。
权当是小儿顽皮。
就看作最后原谅他一次,燕珩心想,连寡人也该忘记才是。
可是——秦诏又真的肯吗?
那个吻,在无数辗转难眠的深夜、在无数痛苦难当的喘息中,在每一次英勇的负伤,以及挥刀御马、砍杀敌人之时——都给予他那样深的饶恕与宽慰。
那是他父王,除了“燕”字以外,给他留下的,最后一样东西了。
其实他忘了,那些伤也是他父王给的。或者说,是他父王的恩宠与爱,兑换来的。他执意恃宠而骄,便要接受宠爱背后的痛。
爱燕珩,总会那样的痛。
可他甘之如饴。
军帐之中,烛火摇曳,秦诏忽然出了声儿:“明日,本王亲自带兵出战,与人谈判。休战两月,可为你们拖延时间,如何?”
符慎道:“趁此时机,整备兵马,配粮草,改战术,足矣。若有两月时间,必更有胜算——可是,王上,您伤得厉害,不宜出战。不如,由臣来……”
“你乃大将,关系输赢,是最为紧要的关键,必不可出面。”秦诏道:“本王不会让对方看出负伤的,你们只管放心便是。本王要杀他一个措手不及,叫他们胆战心惊。唯有如此,他们方才肯休战。”
姬如晦那点弱体格子,恐怕帮不上忙。大家犹豫许久,被秦诏的坚决所撼动,到底还是同意了。
秦诏一战怒杀赵国两员大将。
他放肆,轻狂。红缨银甲、黑色烈马,一路疾驰到人城池之下,自扬了扬手中头颅,冷声笑道:“叫你们赵王出来看看,是谁来了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