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鸣西堂(93)
但仍有那个别不识相的,插进话来:“可他毕竟是秦国的储君,王上这等轻率,将人召进东宫,未免要天下人说闲话。”
燕珩抿唇,不曾开口。
倒是秦诏粉着脸,率先替他父王申辩道:“燕有天下为臣,燕王有秦储君为子,两国之好,必为天下人所追随……我自孝顺父王,也是民心所向,有何不好?”
燕珩轻笑一声。
好么!这马屁拍到了心坎里。
秦诏略停顿片刻,见座下无人说话,便又道:“再者,我并不贪慕东宫之名。得父王恩宠,已是万幸,我怎么敢奢求那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?秦诏并非贪慕富贵之人,今日既是我的诞辰,我还有一请,求父王应允。”
燕珩皱了眉,“说来听听?”
所有人都静待下文,生怕他说出什么“毁天灭地”的狂言。
哪里知道秦诏露出坦荡笑容,双膝跪下去,依着无比亲昵的称呼,与人请恩道:“孩儿要求父王——允我一件事。”
“那便是,无论日后怎样的宠我,必不会将这东宫之名赏于我。孩儿不敢肖想此等尊贵身份,孩儿一心所求,只有父王的恩宠与关爱——父王所想,便是秦诏所想,父王所欲,便是秦诏所欲。”
他稍一停顿,出言铿锵有力:“孩儿愿为我大燕,除去这‘东宫易主’的隐患,令父王安心,令诸位大人安心,也令天下人安心……纵秦诏不作东宫,必也为父王赴汤蹈火、万死不辞。”
一口一个孩儿,一口一个父王。
尤其那句“为我大燕除患、为我父王赴汤蹈火”,简直像在发誓,赤诚到了尘埃里去。
群臣目瞪口呆:“……”
燕珩心肝微颤:“……”
所有人将目光落在他身上,分明不解!他为何要如此?为了躲避猜忌,竟堂堂正正请求燕珩答应:日后绝不会将他封为太子。
连公孙渊都呆了,若是顺水推舟,以他之深沉心机、再依燕珩之宠纵,封入东宫,岂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?
他竟真的不想么?……
然而诸众不知,这一招,竟是个以退为进罢了!
这等“清高狂言”出口,分明将嫌疑,洗得干干净净。
不仅如此——还将燕珩的恩宠推到极致。燕珩本来也没打算将他封为东宫,这么一说,倒像是这位帝王已经拿定主意似的……
群臣猜疑,已是必然。
燕珩,未必没有想到这一层。
然而……若秦诏只是想作戏,却没必要堵死自己的后路。这位帝王心中宽慰,恐怕……这是为了不叫他为难、抑或落人口实,才这样果决、洒脱。
燕珩微眯凤眼,盯着跪在地上的人。
锦衣华服,比拟不得其高贵品性一分,如今,不得不再高看他一眼了。
燕珩微笑,探他虚实:“吾儿,你想好了?——那东宫凤仪,可不止富贵。”
秦诏跪的端正,视线穿过灯影,直直地撞进他父王双眼里。而后,才缓声开口:
“权贵两抛,只为父王。”
——他没得半分虚情假意。
是了,什么东宫凤仪,什么富贵荣华,哪里比得上他父王。
他不要做他的孩子。
他要坐在他父王身边——
第42章 于廷中
燕珩答应了。
不管他作何目的, 燕珩都应允下来了。
与他而言,驱散诸臣的猜疑,确实重要——恩宠不过是不值钱的玩意儿, 就像逗弄宠物似的奖励,跟帝王荣威、储君实权相比, 实在是太容易了。
燕珩想,这小儿实在傻, 竟做了这样一笔不划算的买卖。
但他转念一想, 这样傻里傻气的,倒也好, 碍不住自己多疼他点儿,便是了。
秦诏什么都不要, 只要那点可怜的宠爱。
那种全心全意、不曾有一分瑕失的赤诚,叫帝王心情愉悦。
没了这个“东宫威胁”,连带着群臣都多吃了几杯酒。
秦诏也跟着吃酒, 全然不谙世事。宴席才进行到一半, 他便已被酒意烫得脸颊粉扑扑的,又因吃的是那甜米酒, 故而没再醉倒了去。
燕珩好笑, 嘱咐人不要贪杯。
秦诏忙不迭的点头, 待燕珩提前退席,仍缠着人,要送他父王回宫。
燕珩拗不过,叫他在后头跟着。
然而那声响扰人:
“父王……”
“父王,您听见蝉鸣了没有?”
“父王,您走慢些,我脚发软……”
燕地的长风吹拂。
热闹宴席至于天光大明, 恭维庆贺声不散。笙箫响彻在金碧辉煌的殿堂之中,月光流荡着自赤红檐角坠落,徒留一地的阴影与独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