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落赤道(130)CP
不过感动只有一秒,不爽更加来势汹汹。
为什么他要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些事?
他们现在是连这种事都不能讲了吗?
他就这么不值得倾诉?
……
大概是因为奥运临近,最近噩梦光顾得越来越频繁,入睡和醒来变得更加困难。
偶尔,他沉在水里,能听到有人在轻声叫自己。
那张脸混在水面上无数张扭曲、狰狞得仿佛要吞噬他的面孔中,模糊不清,却有一道声音,轻柔得像一片恰到好处的浪花,托住他,将他打捞到岸上。
但每次醒来时,声音便随之消失。
他习惯性看向对床,那道背对自己蜷缩着的身影。
在这短暂的一刻,他把楚熠作为自己与现实世界的唯一联结,从而迅速从噩梦里抽离。
可现在,他偶尔连这个优待都没有了,甚至常常怀疑,是否真的有人在与他同住。
于是他反复、仔细回忆那一晚发生的事,细致到每个细节,依然没有找到楚熠躲着他的原因。
难道是因为他喝了太多酒?
但他记得很清楚,自己没发酒疯。
只是说了一句他难搞,不至于这么小气吧……
怎么说呢……裴勇这老东西,眼睛挺毒,看出他对楚熠抱有什么样的心态,又可能有什么样的恶性后果。
现在……算是应验了?
的确,他暗中有期待过,楚熠至少能在这段时间,把他的优先级提高一些,不是说为他做点什么,至少能别那么忙,老实在Oasis呆着就行。
这样他就还可以去思考,楚熠哪里需要他,他该如何“趁虚而入”,同时相应地,减少思考自己无解问题的时间。
他知道这是错的。
就像瘾君子用美沙酮戒毒,同样会成瘾一样,他利用了楚熠,把他当作美沙酮来长期服用,却忘了,对人上瘾是更致命的错误。
人是最不稳定、最不可信的生物。
也挺好,就当作提前戒断吧。
他将独自见证并接受已经逃避了很久的事实——他没办法再站到奥运会的最高领奖台上,没机会在钻出水面的那一刻看向计时器享受载入史册的高光一刻,没机会在FINA官网Records的页面记录为Men 400m Medley记录保持者,也没机会在自己的词条和title前加一个“Olympic Gold Medalist”。
他必须做自己的刽子手,亲手粉碎他活到今天为止最骄傲的事业,最向往的梦想,见证昔日对手的彻底胜利,并宣告自己的彻底失败。
他早已做出选择,不会后悔。
现在只是处决前最煎熬的最后一刻。刀刃悬在心口,等待随时刺下,血液迸溅,心脏骤停,而后死亡或重生的结局。
他当然是会重生的。
至于现在……就这么硬熬着吧。
没有任何人能帮得了他。
谁都不行。
*
8月7日,北京时间8:35。
里约奥运400米个人混合泳决赛。
楚熠昨晚没回来,梁硕上午破天荒没去做陆上训练,在天台抽完几乎一整包烟后,掐着点儿下到一楼。在裴勇讶异的目光下,按开Oasis大厅高清液晶大屏电视的电源,调到体育台的奥运转播。
这段时间,Oasis没有做任何奥运相关的宣传,也谢绝所有客人看赛事的要求。
裴勇生怕刺激到他的神经,凡事小心翼翼,今早怕有什么差错,甚至专门早起过来送饭,哪成想,这小子竟然会自己找不痛快……
他起身够梁硕手里的遥控器,道:“诶你这是干嘛……”
但梁硕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,专注地看着屏幕。
裴勇心下了然。
这架势,他是劝不了的。
这小子……真狠啊。
所以是终于决定了吗?就非得用这种方式逼自己死心吗?既然这么舍不得,干嘛非要……
哎。
但他万万没想到,更不巧的是,当天嘉宾解说员竟是梁硕前教练、蝶泳世界冠军常鑫。在说起蝶泳和出发转身技术时,常鑫以惋惜的语气,说梁硕是自己“带过的第一个天才,奥运冠军的苗子,出发和转身技术目前所有在役运动员都比不了,没法出赛实在太可惜了”,还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,称他为“亚裔运动员中,最有可能打破混合泳白人垄断夺冠的未来之星”。
但很快,卫视主持人意识到提及劣迹运动员不妥,提醒道:“常指导,我们还是专注解说今天场上的选手。”
梁硕立在那,脊背挺得笔直,听他们说这些时,表情是平静的,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,不是自己。
但紧握住泛青的指节和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。
裴勇分明能感觉到,他在接受一场煎熬的酷刑,被尖锐的利器一刀一刀凌迟,血肉模糊,只剩下倔强的、不愿弯曲的脊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