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尽残阳(13)CP
这是应忻第一次看见闻确刚醒的样子:眼睛缓缓睁开,眼皮终于全然抬起,扫视着四周,露出圆亮的深色眼珠,像只长毛猫,平日里自然垂下的毛发遮住了眼睫,只露半瞳像是凶凶的小猫三角眼,可是当你某天无意中仰视,对上那双藏在毛发之下滴溜圆的大眼睛,才发现,原来它一点也不凶。
应忻的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物体撞了一下,少顷,他柔声问:“你家在哪?”
彼时闻确刚从醉酒的懵逼状况中清醒了半分,正在努力回想这是个什么地方。看见应忻的那刻,更是如撞鬼一般,大喝一声:“你咋在这?”
“我来接你。”应忻很自然地回复他,又恢复了平淡阐述事实的语气,“你喝醉了,老板叫不醒你,只能用你手机打电话叫人来接,他说你通讯录里只有我的号码,真的?”
“真的。”闻确的声音小了下来,他抹了抹车窗上凝结的水雾,“家里人都死光了,我的通讯里还能有什么人呢。”
应忻惊讶地转过去,诧异地张了张口,却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“对不起啊,我不知道……”
半晌,闻确报了个地名,“谢谢你能来,开车吧。”
城市中央的老旧居民区里,各家各户都早已熄灯休息,稀少的路灯只能勉强照得起很小的区域,大片大片的黑暗当中,还有夜猫叫秧子的声音。积雪堆在道路两侧,行车进车都十分困难,应忻解开安全带,走下车环视了一圈,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。
“开不进去了,就在这下吧。”
没反应。
应忻抬手推了推熟睡中的人,依旧没反应。
他俯身钻进副驾驶,解开了闻确身上的安全带,然后右手借力扛起了闻确的半边身子。
他身高181,在人群里已经不算太矮了,但是此刻他正扛着的人,哪怕是垂着头,也比他高出不少。所以应忻找不到受力的支点,闻确在他的搀扶下晃来晃去摇摇欲坠。
月黑风高,夜深人静。隐隐约约能听到哪个家长正在痛斥自己的小孩,还有哪家此起彼伏的打牌声。
黑夜降低了人的视线,却让声音更加明显、易被察觉。
两双脚齐步踩在雪地里发出的嘎吱声,衣料摩擦的沙沙声,还有身边人的呼吸声。
一切都那么真切。
闻确家的楼道尚未安装电梯,一条陡峭又潮湿的楼梯是唯一通往家的路。
应忻一手扶着闻确,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楼梯的栏杆,脚下是狭窄却高陡的楼梯,皮鞋不知道被闻确踩了几脚,又踢到了多少次楼梯边。想要扛一个身高体重骨架都比自己大上很多的成年男人,完全不像想象中那样轻松。
以至于等到应忻站到位于五楼的闻确家门口时,他已经几乎无法呼吸了,上气不接下气。
他从闻确口袋里翻出钥匙,打开门先让自己进去,打开了所有的灯,然后转过身把闻确扛进来。
进门就是餐厅,其实也算得上客厅,零零碎碎地摆着餐桌和几把椅子,应忻费了好大力气才没让闻确摇晃的身体磕到这些桌子椅子上。
走过餐厅,他随便选了一间屋子,把闻确放到床上,给他脱了鞋和外套。
闻确沉溺于睡梦之中,丝毫不闻,只是翻了个身,把被子裹了起来。
应忻起身想去外面给他倒杯水,这时才注意到墙上挂着两张并排的遗像。左边的男人模样十分俊朗,留着和闻确一样的寸头,眼窝也和闻确一样深邃,像是闻确的放大版。右边的女人一头卷发,不过锁骨,眼尾微微下垂,慈眉善目,两人看上去都很年轻,想来也许就是闻确死去的父母。
“别走。”后面的人突然喃喃道。
第7章
应忻心猛地一缩,立刻转过身,却看到那紧闭的双眼,才发觉好像不是在喊他。
他疾步走过去,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,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“我在“。
闻确却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,字句从沙哑的喉咙中挤出来。
“为什么……”
后面还有几个字,应忻怎么也听不清是什么。
他俯下身,趴在床边,柔声问:“为什么什么?”
闻确哼哼出了四个字,应忻这次听懂了——
“造化弄人。”
他说,为什么造化弄人。
那四个字从闻确嘴里说出来的时候,他感觉自己恍惚了半晌,随即眼睛发酸,心重重地一沉。
他从来不知道这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,但是他知道,能让十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如今这幅行尸走肉的模样,能让他从十年前高喊“舍我其谁”,变成如今只能在酒后叹一句“造化弄人”,这十年里的一切,都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