双星轨道(102)
“他说他姐姐在外地,身体不太好。当时我也想,是不是家庭有什么变故,孩子才这么沉闷。”
空气陷入一瞬沉寂。张老师端起茶水,看着叶星说道:“希望你能把他拉出来。”
她握了握叶星的手,眼神里有一种年长者的怜爱,“他是个特别好的孩子。但那种‘好’,像一个披着苦修带的苦行僧。”
她转头看了看庄晓,眼角的皱纹带着笑意:“其实他可以不用那么好的。偶尔像她那样,逃逃课,和男同学打打架,也挺好的,不是吗?”
她们拿着张老师写的小纸条,在一个破旧小区楼下蹲了一整天。每见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男人路过,就上前问一句:“您是顾谨的舅舅吗?”
太阳快落山了,风一阵阵吹过来,已经有些凉意了。庄晓蹲得膝盖发麻,忍不住说:“要不我们去街道办问问吧?你说都多少年了,顾谨当年还给人家打过一笔钱,人家没准早就搬走了。”
叶星没回应,眼神死死盯着那扇斑驳的楼道门。
掌心已经被她抠出一道道红痕。她像是感知不到疼痛,一下一下按着。她已经听见自己的心跳了,像雨点一样敲在耳膜上,特别吵。
脑海里盘旋着一个模糊的猜测,如果今晚什么都找不到,这猜测就会在她身体里像气球一样越吹越大,最后“砰”地一声炸开。
天色越来越暗,楼道门“吱呀”一声又被推开了。
她猛地抬头。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,身材清瘦,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夹克。他的鼻子,和顾谨几乎一模一样。
她有些慌张,差点站不稳,几乎是脱口而出:“您是顾谨的舅舅吗?”
那人脚步顿住,皱起眉头,眼里满是迟疑和警惕:“你是?”
“我是他妻子。”
第47章 他的原罪。
2024年9月2日
【我很想你。】
顾谨的故事其实很短:他在监狱出生。
父母都是罪犯, 父亲在他出生不久后便被执行死刑。母亲则是他高二那年病重去世的。那通电话,是监狱通知家属前往探望。
屋里很安静,电视开着财经频道, 却调了静音。舅舅坐在沙发上, 握着杯子,杯盖一直转个不停。庄晓去了小房间陪他女儿做作业
“他小时候是跟着他爷爷在乡下长大的。他爷爷那时候还在, 就把孩子抱回去了。”
“可后来他爷爷去世了。”他想了很久,“他当时准备上高中, 成绩也很好。我就把他接过来了。那年我刚结婚,家里吵了很久。”
他看了叶星一眼, 又很快移开视线:“说实话,我老婆当时不愿意。大家都觉得这孩子晦气, 可毕竟除了我也没人管了。其实很快他就上高中了, 一年到头也不怎么回来。除了寒暑假,学校不让住人, 其余时间他几乎都不在家。”
叶星没作声, 紧紧捏着手指。
“那天监狱打电话过来, 说她病危了。我本来不想告诉他的。”他顿了顿, 目光有点躲闪,“可想了想,人总得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, 对吧?”
“他去了吗?”叶星问。
舅舅点点头:“我跟他一起去的。什么话都没说上, 人就走了。之后请了几天假,办了些手续。回来后也一样,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”
他捏着杯盖,良久才低声说:“其实,我们这些大人, 没有一个人善待过他。”
“我也好,他爷爷也好,我们都没办法。”他抬手揉了揉眉心,“让他出生,已经是我们能做的极限了。养他的每一天,对我们来说也是折磨。”
大家都很痛苦,但只有他的痛苦是不可说的。叶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已经破了皮。她几次想说话,却又咽了回去。
“他小时候真的很懂事,”舅舅又开了口,“不哭不闹,学习一直很好。他是个好孩子......可在我们眼里,他首先是那个人的儿子。”
他又斟酌了许久:“是把我妹拉下水、把我妈气死的那种人。”
屋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的声响,滴答、滴答,走得很慢。但叶星眼前的世界飞快运转。
舅低着头,手指一下一下转着茶杯的盖子。瓷盖磕碰杯沿的声音,一下一下地在叶星耳朵里炸开。她的感官又被放大了。沙发缝隙里的某处像针一样扎着她,窗外翻滚的云像嘶吼的魔鬼,一头扑向她。
“邻里邻居哪儿没有长舌妇?孩子也嘴碎,他听得多了,估计也知道个大概。”舅舅终于开口了,“我们谁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这件事。那时候我还没他现在大,很多事都想逃避。他奶奶是出事那年,一根绳自个儿了断的。他爷爷没那个胆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