双星轨道(51)
小孩子不懂否定父母的时候,会对自己的错误深信不疑。这或许是一种回避,但当她明白的时候,那些被她忽视的问题已经成了一座遮天蔽日的大山。
直到三十岁这一年,她才明白她们之间的捆绑不是出于爱。缠绕在她们母女之间的那根线,是绕颈的脐带。
这个地方不好叫外卖,唯一的一家炸鸡店今天也没开门。叶星决定去杨姐那里碰碰运气。
“我想吃炸鸡。”她趴在吧台上,懒洋洋地开口。
“炸菌子行不行?”杨姐问。
叶星撅着嘴趴在吧台上,一脸不情愿。
“我就说你前夫昨天给我带了一堆鸡腿鸡翅,原来根本不是给我的。”
“那不是沈医生让他带给你的吗?”
“沈淳可没那么贴心。”
叶星抿了抿嘴,没接话。
“你到底吃不吃?”
“吃,当然吃。”她小声嘟囔,“不吃白不吃。”
杨姐似笑非笑地说:“你这前夫对你这么好,你怎么就不想要了?苏熠比他好在哪儿,你说说看。”
“别拿他们比好不好!”叶星撅着嘴反驳,“我又不是因为顾谨对我不好才离婚的,也不是因为苏熠对我好才和他在一起的。”
“哦?”杨姐撑着下巴笑得意味深长,“可听你前夫那口气,好像对你挺歉疚的?”
“他跟你说什么了?”叶星皱起眉,语气立马冲了些,“这人怎么这样,到处乱讲!”
“这还用他说?”杨姐轻飘飘地带过,又敲了一下叶星的脑袋把话题打断,“行了,别废话了。去喊霍昕她们,给你们做炸鸡。”
叶星笑嘻嘻地应了声,起身后又忍不住小声哼了一句,边走边嘟囔着离开了。
“你怎么突然就想跟璐璐走了呢?”叶星堵在霍昕门口。
霍昕蹲下逗弄着杨姐家的猫,轻描淡写地说:“有人跟我说,爱是用她需要的方式陪伴她。如果她需要的是不爱,那我就去陪她放下。”
叶星一时没接话。她抱起花花,把脸埋在猫软软的肚子上,闷闷地反问:“那你说,花花懂不懂爱?”
“你不是说,爱是陪伴吗?”她把小猫举到脸前,“小猫的爱纯粹多了,你说是不是呀?花花~”
霍昕抬头看了她一眼:“人也有很纯粹的爱……”
叶星重新把脸埋进猫肚子里:“我们刚来的时候,花花看见我们就跑。现在却这么粘人,人是相反的。”
她把小猫搂得更紧:“猫好,人坏。”
叶星饱餐一顿,心理建设却依旧没完成。她决定把那个电话拖到晚上再打,这样她挂了电话就吃药,一觉醒来就可以说“苏熠明天就回来”。
她回屋翻着相册,想看看苏熠。可苏熠从不爱拍照,几乎都是些模糊的侧脸和远远的背影。
越翻越空虚。叶星干脆跑去院子里找老李,非要帮他劈柴。
“你一边去吧。小胳膊小腿的,一会儿你扭了,对面屋那男的不得找我算账?”老李根本不领情。
“那我搬柴!”
“手上会长倒刺的。”
眼看着她越帮越乱,老李只好喊来了杨姐。杨姐又叫上了霍昕和张璐,把叶星架回了咖啡馆。
“那我帮你打奶泡?或者拉花?”叶星还不死心。
“我今天连个客人都没有,你拉给谁喝?”杨姐笑着敷衍她。
张璐连连摆手:“真喝不下了!这一下午,我俩一人喝三杯了都……”
霍昕把她按在椅子上:“说吧,你今天怎么回事?从上午到现在,到处搞事。”
三个人,四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。霍昕戴着眼镜。
叶星抿着嘴,眼神滴溜溜地在她们脸上转。
她很少和别人谈起自己的事。那些话一旦说出口,就难免牵扯到童年和她的母亲父亲。那些记忆就像长满青苔的石头,沉在水底只是丑陋,一旦捞起便发臭。
可人与人之间变得亲密,不就是从互相看见彼此伤疤开始的吗?美国心理学家布琳·布朗在《脆弱的力量》中提到,如果我们想要和别人建立联结,表露自己的脆弱是我们必须经历的冒险。
她一直认为顾谨是阉割真实的自我来换取安全感,但其实在那段婚姻中,他们别无二致。他们都尽力维持强大、体面、井然有序的形象。他们都把脆弱的自我关进了笼子里。那些恐惧、愤怒等等负面情绪在黑暗中溃烂,最终将这段关系一点一点啃噬殆尽。
顾谨看见了她的伤疤,但他没有表露他的恐惧。她看见了顾谨的怯懦,但她没有表达自己的愤怒。这固然能让关系保持体面,但也让他们彼此之间,永远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