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那陛下柔弱不能自理(197)
分明什么都没做,只是看着她安详的睡颜,裴玄心头便一阵柔软,此前因魏桓而起伏的心绪也复于平静。他抬起头,望向显阳殿外的西北方向,仿佛能遥遥望见褚璲率大军开拔的景象。
十五日后,裴玄收到来自襄阳前线的军情,言及城中北羯军骁勇善战,且士气昂扬,褚璲几度率众攻城都未有进展,但请陛下放心,褚将军已有破敌之法。
裴玄提笔回信:放手去做。
军报上寥寥几行字,却是由万千人的鲜血写就。
石安国虽然桀骜,却绝非庸才,又仗着襄阳城高水深,褚璲几次攻上城头都被打退不说,他还趁着锦军久攻疲惫之际,率众骑出城反攻,幸好褚璲指挥得当,流民军又撤退及时。纵使如此,也险些被石安国咬住了尾巴,最后还是褚璲亲自率众断后,与北羯兵白刃搏杀,这才令全军脱险。
几场血战下来,没讨到半点好处不说,身上倒平添了好几道血口。
“这样下去可不行啊!”
褚璲狠狠一拍桌案,旁人还没说什么,反倒牵动了自己的伤口,顿时疼得呲牙咧嘴,抬起胳膊撞了下正在给他包扎的军医,“李三儿你轻点!”
军医李三儿也是流民出身,跟着褚璲混了多年,如今眼见他做了将军也并不恭敬,不耐烦地“啧”了一声,“你自己乱动,反倒要怪到我头上!”
重重叹一声,褚璲道:“我这不是着急么,十万大军驻扎在汉水畔,人吃马嚼的,一天的花费就是天文数字,这可都是陛下在建康给咱们顶着!可打了半天,连襄阳城的城门都没摸着,你说我能不着急上火么?!”
李三儿也叹道:“是啊,咱们军中多少兄弟都是荆襄人士,原以为此番终于能回到故土,没曾想却屡屡被拒之门外,如今他们别提有多灰心了。”
褚璲本就是流民帅出身,他所率流民军是多由北境南渡流民组成,其中确实有不少荆襄人士,李三儿说的本是一句寻常话,可褚璲却像是被打了一记闷棍似的,忽然整个人都呆住了。
“怎么了?”李三儿狐疑问。
褚璲缓缓转过头来,眼中猝然燃起狂喜的火焰,“若非你提起,我简直就要忘了!我们有那么多的荆襄兄弟,哈哈哈哈,这襄阳城,是我的了!!”
李三儿一头雾水地看着褚璲衣服也没穿好就手舞足蹈地往外跑去。
褚璲自然不是重压之下突然得了失心疯,他是想到一件事——“咱们军中的荆襄籍贯的兄弟们,可有信得过的熟人如今身在襄阳城中的?”
被褚璲召来议事的将士们一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?纷纷眼睛一亮,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尚且沦陷在敌区的同乡熟人来。
褚璲听着听着,忽然听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名字,“高回?他没死,他也在襄阳城里?!”
相较于难掩喜色的褚璲,说话那人面上却有些尴尬,“我亲眼所见,确是那个和咱们一块儿从琅琊逃过来的高二兄无疑,只是他……他……”
见他言语闪烁,褚璲的脸色随着心头一沉,“吞吞吐吐地作甚?有什么就直说!是不是高回他……他降了羯狗了?”
那人犹豫着一点头,“当日那石安国出城来追,我部失散于左翼,结果就被北羯军里一支汉人队伍追上了,我还当要交代在那里,谁知那支汉军的头领竟叫出了我的名字,就是高二兄……”
褚璲并不喊停,只是脸色愈发难看,那人便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:“高二兄说当年在汉水畔与我们失散后,为北羯人所俘,他为活命,只好降了。北羯人见他在流民中颇有些威望,便蓄意拉拢,给了他个小官儿做做,如今他已是石安国手下的校尉了。”
“如此大事,为何不一早来报?”褚璲强压怒火,额前青筋却已暴起。
那人见状忙跪地涕泣,“求大兄宽恕,实在是因那高二兄……高回之故,我们部八百多个弟兄才得以活命,他说只求我瞒着你,说他……说他无颜再见你……”
眼中涌动的火焰倏忽熄灭,褚璲声音嘶哑:“当日我与他结为兄弟,彼此扶持着从琅琊南逃,然而一道汉水阻隔,如今竟已是敌非友。”
闭上眼,与高回分别时的场景犹在褚璲眼前,他看着他将自己推上渡江的小船,自己则朝反方向跑去,“大兄先行一步!待我去引开羯狗再来与大兄汇合!”
耳边,是弟兄的沉闷低语,“其实,大兄,高二兄他也是有苦衷的……”
蓦然睁眼,先前面上眼里的复杂情绪已全部褪去,褚璲冷冷地说:“生逢乱世,哪个人没有苦衷?他既然做出了他的选择,又有什么不敢见我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