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那陛下柔弱不能自理(31)
怔忪间,裴七郎已带着她悠然策马向前。
待他们缓缓行至战场中心,厮杀声、兵器相接声都已停止,只有将死之人哀哀的低嚎还在天地间回荡。
流民帅褚璲被侍卫五花大绑地压到裴七郎马前跪下。
此时离得近了,苏蕴宜才能细细打量这名凶悍异常的流民首领的模样。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中年汉子的模样,眉眼平凡,相貌普通,只有左眼下那块红色胎记最为显眼。
可就是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汉子,却能号令一众流民,与陆石打得不分胜负,险些就要了他们所有人的命。
似乎是察觉到了苏蕴宜的注视,这流民帅淡漠地抬眼回视,他的目光有如剑芒,刺得苏蕴宜眼中一痛,可她硬是顶住了,不服输地瞪回去。
褚璲却已撇过头不再看她,转而对裴七郎道:“一朝不慎,败在郎君手下,褚璲无话可说。只是这些追随我的流民,不过是听我号令混口饭吃,若非朝廷无能,他们也不至于此。我甘愿赴死,还请郎君网开一面,放他们一条生路。”
裴七郎默然片刻,抬起了左手。
侍卫配合地举起了刀。
然而刀刃落下,却并未溅起预料之中的血花,反而是褚璲腰间的绳索为之一断。
褚璲和苏蕴宜皆是一愣。
裴七郎翻身下马,亲自搀扶起褚璲,“京口流民帅褚璲,褚珩章,勇冠三军、义薄云天,于江左素有名望,在下敬仰已久。”
褚璲站起了身,却只是狐疑地看着他,“我不过是一介流离失所的草民,你这样一个世家公子,如何会敬仰我?”
“褚璲,琅琊人氏,十三岁时琅琊为北羯所破,褚氏全族惨遭屠戮,你只身一人手刃数名羯人后出逃南渡,沦为流民。”
“二十岁时,你主动加入朝廷的北伐大军,每逢征战必奋力杀敌,很快便由普通士兵升为百夫长。可惜魏氏从中作梗,北伐无疾而终,你抱憾退伍。”
“二十五岁时,你已在京口收拢近万流民,当年淮扬一战,北羯五十万大军来势汹汹,誓要将大锦疆土全数吞并,局势危如累卵之际,你带领麾下流民奔赴前线,拼死杀敌,损失惨重,事后却未得朝廷补偿一粟一米。”
“三十二岁时,你为羯人重伤,自以为将死时,仍高呼三声杀贼。”
……
“你如今三十五岁,年过而立,回望北境,竟已离家二十二载。”
裴七郎的声音消散时,褚璲,这一个健壮如虎熊,刀斧临头依旧泰然处之的汉子,眼目已然猩红。
良久,他忽然仰天长啸,大吼:“爹!娘!二十二年了,我竟还未能替你们入殓修坟,是儿子不孝!”他猛然向北跪倒,以头抢地,重重地磕了三个头,伏地长哭不起。
裴七郎静等了一会儿,从侧面将他扶起,郑重道:“褚君,当年北境故人,皆以天地为棺椁,日月为连璧,静候我等收复故土,以羯人之血祭奠山河。”
褚璲再抬眼,目光炯炯,他抱拳问:“不知郎君尊姓大名?”
“在下裴七,幸会褚君。”裴七郎亦拱手道。
苏蕴宜在一旁,看裴七郎和褚璲两个相谈渐欢,很快便开始称兄道弟,一个叫他表字“珩章”,另一个则唤起了七郎。尤其是褚璲听说裴七郎竟是募得粮食,将要前去京口赈灾时,更是大为羞愧,再三向裴七郎道歉,并拍胸脯保证京口城中所有流民都会听奉裴七郎的差遣。
裴七郎则一本正经地表示:“在下募粮救人,只为救民于水火,并不欲取丝毫名利。”
褚璲果然更加动容。
在旁围观的苏蕴宜:“……学到了。”
褚璲的目光落到一旁的苏蕴宜身上,忽然眉头一皱,“七郎可是要携这位女郎同去京口?”
“是又如何?”裴七郎也回头看了眼不明就里的苏蕴宜。
叹息一声,褚璲道:“七郎有所不知,京口太守朱化,荒淫暴虐,京口城中但凡有姿色而无人庇佑的女子,大多都难逃他的魔掌,尊夫人如此
容貌,若被那朱化看见,恐生诸多风波。”
裴七郎看着苏蕴宜,眸色沉沉,也不知在想什么。
苏蕴宜忙跳脚,“我是他表妹,我姓苏!才不是他夫人!”
褚璲一怔,当即拱手致歉,“对不住,苏女郎,是褚某失言了。”
裴七郎却敛了目光,又问:“敢问珩章,那朱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?”
眼见两人再度认真交谈起来,苏蕴宜听得无趣,干脆转身去找陆石。
想到陆石,又难免想到他身上的伤。苏蕴宜四下仔细搜寻,果真看到不少紫花地丁,她采了满满一大捧,抱着找到陆石时,他正独坐溪边擦拭身上的血迹,胸前那道伤口果不其然又再度开裂不说,身上还添了大大小小许多血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