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笼叹(103)
陆云铮倾向于站在大局的角度思考问题。
两派关于立后之事展开激烈交锋,相互劾奏,恨不能将对手一棒打死,争论许久难以定论。
……
夜,月晕如霜,黑暗染就了古殿檐头的琉璃,淡褪了门壁上煊赫的朱红,沉寂如水,春宵的花影静静摇动。
月光从树叶间漏下斑斑驳驳,时而有蜂虫叨扰。林静照在庭院树影下乘凉,不断扇着圆扇,一袭凤蝶百褶裙滑胜绸缎。
前朝关于立后的传闻多多少少也流了些到她耳中,作为当事人她当不当皇后无所谓,左右一辈子困死宫中,怕只怕家族内讧,父兄和陆云铮自相残杀,中了圣上的离间之计。
林静照薄愁之中一双寒烟眉似蹙非蹙,漾起忧郁的流波,在月雾下纯净又圣洁,白得发亮,散发着神性的光辉。
朱缙过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。
他凝了下,脚步下意识放慢。
林静照嫌春夜燥热,微微敞开领口,同时扇扇子的幅度加大。忽被一凉润修洁的玉手握住了扇,横夺而去。
她本能地回头,却见是陛下微微含笑在身后,心口猛然一缩,起身行礼:“陛下。”
朱缙免她礼,“夤夜了,皇贵妃还在外面坐着。”
林静照垂了垂鸦睫,“陛下连这点自由也要限制臣妾吗?”
“朕不过说一句,瞧你夹枪带棒的,”他握了她的柔荑,夹杂轻微责怪,“夜间风凉。”
他好似在关照她,站在君王的立场上。
林静照微微挤出一丝艰难的笑。
春宵并不凉,反而有些闷热。
至殿中,朱缙逡巡着她平日寝所,内室果真有一画梁,恰好是踩在圆凳上能搭到的高度。
他眼色不着痕迹地飘凉。
林静照暗暗心虚,很怕他会拷问什么。这是他第一次驾临她的寝殿,从前都是她去显清宫侍寝,没有他纡尊降贵来嫔妃宫里的。
如果他一声号令下去,画梁说拆便拆。她的所有披帛衣物已被收走了,画梁再一拆,她以后半点做那事的机会都没有了。
林静照咳了咳,赶忙上前挽住他,叫芳儿上了一盘桂花糕和两盏清茶,请他来坐具边歇息。准备不足,些微简单茶饭,毕竟是没想到圣上会夤夜驾临。
坐榻上还杂七杂八地摆放着她的物件,避子香囊,手帕,扇子等等,素日里她闲极无聊,总这些小物件拿出来摩挲把玩,此刻胡乱收起。
朱缙拿起她的手帕,上绣兰花,细腻精致,是她亲手绣的,一针一线沾满了女儿家衣襟上的清爽气息,丝丝透过鼻窦。
刚要放在鼻下,听她清脆地叫道:
“陛下,您还给臣妾。”
朱缙轻淡一笑,“原来你平日这样躲懒,闺房也不好好打点。”
“臣妾并不知陛下大驾光临,否则会好好收拾的。”她执着地讨要自己的东西,“您把手帕还给臣妾。”
他反而不紧不慢了,“你急什么,莫非有什么特殊寓意?”
林静照咬了咬牙,半怨怼半埋怨地道:“没有。陛下不能这么登徒子,私摸女儿家的贴身之物。”
朱缙一本正经,口吻奇冷无比,“大胆,敢管朕叫登徒子了。”
林静照不甘,竟壮着胆子从他手里夺走。朱缙高高将手扬起,她个子矮些,只得踮起脚尖去够,颊上泛起急躁的潮红。她在盯着手帕,他却在盯着她,一着不慎,她跌撞在他怀里。
恰好两颗心脏撞在一起,朱缙猝然过了酥酥的电流,似春水融化,将内心坚冰撞裂了罅隙。
朱缙漆眸掀起波澜。
林静照心有余悸地抬起头,略有些踌躇,鬓间流苏珠花松懈了。
朱缙隔了会儿,咳了咳,道:“皇贵妃越来越放肆了。”
转而将她的帕子丢给了她。
林静照挣扎着从他身上脱开,理了理凌乱的鬓发,没再多说什么。方才确实失礼了,虽然那只是一条普通的私用手帕,她偏偏不想落在他手里。她在榻上侍奉他就够了,不想与他有别的牵扯。
芳儿送上了桂花糕和清茶,林静照请君王用。朱缙淡淡瞥了眼却没照做,漫然不经意地道:“最近立后之事甚嚣尘上,想必你也有所耳闻。”
今晨,陆云铮和江浔关于立后两封观点截然不同的奏折呈上御前,俱口口声声指责对方为奸佞,一方不支持她晋位皇后,一方支持。
“皇贵妃说说,朕该听谁的?”
谁是奸臣谁是忠臣,谁该杀谁又不该杀,全凭她决断。他用寻常的口吻,好似单纯询问一句。
林静照意识到这是个致命问题。
一边是爹爹一边是陆云铮,两边都是她的亲人,任凭怎么选都是错的。他故意把这个问题抛给她,让她生生目睹亲人自相残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