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笼叹(116)
最终二人走向分裂,相纠相斗,相恨相害,龙椅上的帝王隔岸观火,坐收渔翁之利,不费吹灰之力剪除了权臣之害。
一切罪魁祸首是帝王。
群臣倾轧,正是帝王所希望看到的,其中定然也少不了那位女锦衣卫的推波助澜。
“陛下天纵英才,算无遗策,将臣妾拘束在宫又以妙计分裂了权臣,乾纲由您一人独揽。如今这种局面您高兴还来不及,何劳忧之深也?”
她丝丝泛冷地吐出一串话,既持重礼节,又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讽刺。
“凭贵妃这番大逆不道的话,拉出去杖毙十回也绰绰有余。”
朱缙责备了句,但并未否认,依旧和光同尘的样子,“他们二人都是你的亲人,斗来斗去,朕心亦不安。如今账册之事既出,杀一留一是不可避免的了。”
江浔和陆云铮一个父亲一个旧日情郎,手心手背都是肉,万难抉择。
这根本就是个陷阱。
她现在是君王的掌中物,笼子里的禁--脔,诸事需得站在他的立场,为他出谋划策。君王与她谈论政事,并不是真让她凌驾于皇权之上。她得揣摩他的心思,说些他爱听的话。
皇帝掌管内阁,要的是群臣相互制衡,绝不希望哪一方独大。
陆云铮此番仅仅被削职为民,未杀头或抄没家产,算是网开一面了。他与江浔是互为反面的牵制关系,陆云铮既谪,天平已然不平衡了。
“陆云铮遭陛下厌弃被褫夺官位,痛定思痛,万寿节给陛下上多封贺表,又戴罪立功将江浔犯国法的账本呈给陛下,想来早已悔过。”
“至于江浔,俗话说‘水至清则无鱼’,官场上谁没沾过肮脏,谁又能保证绝对干净呢?江尚书想来一时糊涂,穷苦日子过久了才酿成大错。陛下训诫即可莫要赶尽杀绝,毕竟他是一条用惯了的走狗,离了诸事不方便。”
林静照存着心,分别替陆云铮和江浔二人说些打圆场的话,看似保持大公无私的立场,哪边也不偏袒。
“贵妃真会当和事佬了,两边犯的重罪都被你三言两语揭过了。”
朱缙不陷这逻辑圈套,血淋淋地道:“贪污之罪岂能轻纵,朕该立即依检举之人所言,将江浔革职查办。”
林静照微微心悸,身为女儿她当然站在父亲的立场上,在君王面前却要被剥夺人格,装得满不在乎。
可是,又怎能真不在乎?
他要抄的是她自己的家。
“陛下这样做也无可厚非……但陆云铮多次诽谤修玄和臣妾,本身有罪。若陛下依言革职了江尚书,恐陆云铮得意,一开此头以后朋党捏诬之风更甚。”
她站在悬崖边丝丝揪心,尝试力挽狂澜,生怕爹爹直接被判了死罪。又不能说太多陆云铮的坏话,害死了陆云铮。
说罢,她等君王答案。
这一瞬间简直比一百年还难熬。
朱缙伸手拨弄着她圆润的耳垂,感受到她骨骼深处的战栗,目睹她蝼蚁般恳求的卑微样子。
每次他这样抚她都有一层意味,今日生辰的最后一项礼还没送,该到侍寝的时辰了。
“贵妃,你抖什么?”
第54章
帝王的指节裹挟丝丝电流擦过耳垂,林静照骤然有种失衡感,腰身因长久跪着而凹出一条深深的弧度,冷静在一丝丝地流失。
她当然明白他的暗示。
林静照捧住他的手往自己温热的脸颊上贴,柔弱无骨地挽留着,“陛下不疼臣妾了吗?”
朱缙亦明白她的暗示,薄情地道:“疼。但国法不可违。”
“那陛下就再看看臣妾,”
她睁着秋波闪动的黑眼睛,哀柔婉转其间,“求陛下再多疼臣妾一点。”
她是他的宠妃,他却要抄她满门,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。
朱缙避过头去,表面一副拒人于千里的生冷样子,下颌隐蔽地收紧了。
“陛下说过有什么事就找您,您待臣妾最好,一直很纵溺臣妾。念在和江浔做过十多年父女的份上,臣妾不忍见他身首异处。”
林静照双目中温暖与悲伤共存,声声恳求,“况且陆云铮的检举也未必可靠,您就高抬贵手对江家网开一面吧。”
说罢她代江家人叩首,额头触在凉硬的地面上咚咚响,没两下便泛了红。
陆云铮检举江浔贪贿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,全凭上意如何裁决。官场之中哪一个是绝对的清官,或多或少都得捞点,岂独她爹爹为然。
朱缙单手钳住了她脑袋,制止她叩首的动作,“你这是威胁朕吗?”
容她多叩两下,必然破相。
林静照听他挟雷的语气,一丝呜咽截在喉咙里,忍着微酸。果然他还贪图她的色相,不会容她真磕头。每次遇到事情,她稍微撒撒娇往往能化险为夷,毕竟她这颗棋子现在还有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