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笼叹(186)
这些罪名并没冤枉了江浔。
圣上最信此术。
圣上内心,应该早对江氏动杀念了。
徐青山俛首而跪,他这是顺势而为。
……
江宅,江浔正静静守在女儿江杳的画轴前焚香,门忽而“砰”被推开,江璟元大步流星怒气冲冲进来。
“爹,我们为何不去春狩?”
江璟元穿着一身菖蒲紫官服,风风火火刚从宫里回来,极度恼恨之下,扯掉头顶香叶冠直接摔在地。
江浔本僵然,见此大惊失色,如天塌下来一般抢近前捡起香叶冠,跌跌撞撞险些摔倒,大怒道:“逆子,你不想活莫连累全族陪你一起死!”
白桃香叶冠是圣上亲手所制,只赐予寥寥几个心腹近臣,独一无二的圣物,视香叶冠如视君,渎香叶冠如渎君。寻常的御赐之物都得束之高阁仔细珍藏,何况是有象征意味的神圣香叶冠。
锦衣卫的眼线网无处不在,大事小情囊括在内,哪怕官员半夜一句呓语皆被侦知告密圣上。
江璟元摔的不是香叶冠,而是江氏满门的性命。
江璟元稍稍冷静下来,亦有些后怕,见几个丫鬟小厮正俛首立在门外,各自哆嗦畏怯,瑟瑟发抖,显然是目睹了方才摔香叶冠的一幕。
江璟元铁青着脸,投来毒蛇般的视线,命令道:“把他们毒哑了嗓子,发卖到城外庄子里去,一辈子不准进京!”
无辜的丫鬟和婢女被拉下去,庭院中扬起悲惨的哀嚎,哭天抢地,但注定被牺牲掉。
江浔咬牙切齿道:“够了!大清早就闹得人仰马翻的,也不怕惊扰了你妹妹的亡魂。该打发的人速速打发了去,下次记得谨言慎行。”
江璟元敛了敛,原本他想直接灭口的,奈何慈悲信道的爹爹在场。
他认了句错,来到江杳的画轴前上了三炷香,为方才的冒失向妹妹道歉。
“杳杳的魂魄那日出来与我们相见,但只匆匆一面。终究是阴阳相隔,杳杳回不来了……”
江璟元感伤着,该拜的拜,该敬的敬,可活人还得活着,危机明晃晃摆在面前,江氏不能束手待毙。
“爹爹,陛下喜新厌旧,连春狩都不让您这首辅去了,定然听信了谗言。”
“以前还有皇贵妃庇护,现在皇贵妃也不帮我们了,朝臣纷纷一边倒,人人恨不得踩我江门一脚。”
“爹爹,您快拿个主意啊。”
江浔双眉倒竖,肃然道:“你还敢反过来质问为父,为父且问你,修那座楼的钱是哪来的?”
江璟元怔了怔,神情瞬间躲闪暗淡,支支吾吾:“就……儿子自己的。”
“死到临头了,你还嘴硬。”
江浔愤然,“为父不阻止你玩,也不阻止你贪,可你为何不知天高地厚贪到圣上头上?你知不知道那笔钱是从圣上内帑中拨的,点名要修几座道观,春日竣工,而你给黑了去!”
内帑,是大内钱库,圣上的私房钱。
圣上登基后日事斋醮,对下属官员进献的银钱宝物一概不收,内帑的钱还是圣上为湘王世子时攒下来的,故去湘王和湘王妃的遗产。
营建道观这种事,属于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的范畴,若走正式途径动用国库的钱,必经内阁和六部层层审批,言官不免叽叽喳喳以死相谏。
圣上为了规避这些,动用自己内帑的钱,跳过流程以中旨直接拨钱给工部,建造道观。本来有钱有人,此项该顺通无阻的,谁料内帑的钱中途被人贪了去。
这太岁头上动土的人,端端就是江璟元。
黑吃黑吃到圣上头上,还是普天下头一遭。
“自作孽不可活!”江浔双目猩红喷涌着血,本来斑白的头发完全熬白了,掉落得没几根。
江璟元方弄清楚了这项来路不明的钱款。
在江浔发迹前,江璟元仅仅是个纨绔子弟,比不得妹妹江杳聪慧多谋,更不懂复杂的国家财政流转,“内帑”这等深奥概念,只知金银是好的,有银子就贪,有房子就盖。
而今闯下塌天大祸,使本就摇摇欲坠的圣恩所剩无几,实架起火来自己煎烤自己。
圣上好猜疑,原是薄情之人,谨言慎行的臣子尚且无端蒙冤,何况江璟元这等板上钉钉的罪行。
“儿子……爹爹救儿子!您不能见死不救啊!”
江璟元晓得了事情的严重程度,再无方才的嚣张气焰,慌里慌张地跌跪下来,脸色黑了,肌肉紧绷,眼眶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,脖颈凉飕飕如抵着利刃。不能参加春狩是小事,保住性命才是天大的事。
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,是父亲养不教,使你犯下这等死罪,皇贵妃娘娘都不庇护江家了。”
江浔恨恨斥责,深沉叹了声。他虽也贪了不少钱,但他有官场数十年历练的经验,知道哪些钱能动,哪些钱绝对不能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