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笼叹(204)
林静照紧紧守在太子身畔,让太子知道还有她这最后一名属下在。
“越是危急关头越不能自暴自弃,皇后娘娘还在皇宫等您解救。”
“母后……”
谈起皇后,朱泓怔了。
“对。”林静照握拳坚定。
这个时候,最需要振作鼓气。
她虽是太子的属下,跟着江浔颠沛流离四海为家,经历了多年的摸爬滚打,心智远比温室中的太子成熟。
朱泓身上流淌着朱家最纯正的血脉,毋庸置疑的皇位继承人。藩王联合军再是凶悍,始终无法泯灭他的存在。顽强活下去,早晚有回宫之日。
朱泓勉强收了泪,抬首见林静照泥土和血痕黢黑的秀颊,心底的柔软猝然被碰撞,“江杳,苦了你了。”
林静照见太子抖擞精神,柔声安慰道:“臣女不苦,食君之禄忠君之事,臣女会一直陪着太子的。”
事实上现在她想跳上别的船也晚了,她已与太子绑定,祸福相依,太子能东山再起她也能光宗耀祖,太子被叛军所杀她也难免陪葬。
朱泓眼眶滚烫,春心涌动,咽了咽喉咙,为她以死相护的诚心所感动。盯见她雪颈上一道曲线,长长似春山的眉毛,秀骨清像,哪怕落魄仍能看出是美人胚子。
“杳杳……”
他想夸一句她真美,又觉得不合时宜。
坐在太子这个万人觊觎的宝座上,趋炎附势之辈多,清忠鲠直之辈少。他承认那日说的话是因为听到了她拒婚而愤愤不平,并非存心让她做妾的。
朱泓猩红的眼涌动着晦暗,颤抖瘦削的手摸向她的脸颊,干裂的唇一张一合,欲把心里话倾吐。
二人越靠越近,呼吸几乎交织。
林静照敏感察觉到了什么,不动声色避开,“太子殿下,臣女出去为您找点草药和食物。”
说着掸掸身上的草,起身离去。
朱泓瘫在石上遥望着她的背影,凝噎叹息,深藏的感情无以言说。
眼下撇开儿女情长,复国才是大计。
靠着林静照每日摘野果、滤溪水,二人在洞穴艰难生存了一段日子。
打到了猎物,不敢用明火,怕炊烟引来敌军或其他野兽。
朱泓难以接受茹毛饮血,生吃兽肉,二人只将就着吃一些素饭。
林静照白日偷偷找食物和水,夜晚守夜,负责维持生计;朱泓则潜心研究复国大计,突破困境。
直到那日,官兵忽然汹涌起来,举着火把铺天盖上山捉人,气势比之前凶了十倍,带来了一个通天噩耗——
新皇登基了。
下圣谕,缉拿叛军余孽。
叛军?离去数月,他堂堂太子反倒成叛军了?
朱泓既悲且怒,捂着脸簌簌落泪,肝胆俱裂,神魂游离,痛苦之情无以复加。原本属于他的皇位被横刀夺去,混淆黑白,泰阿倒持。
他想冲出去持刀拼命,恨只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。
谁又是新皇?他这太子还活着,怎么就册立新皇了?岂有此理。
新皇是湘王的世子。
湘王并未参与藩王联合军的叛乱,湘王一家原本偏居一隅淡薄无为。
湘王病逝,年轻的世子殿下披麻戴孝,安抚家眷,主理王府诸杂事。
世子远居湘地,并未有机会抢夺皇位。宫变发生后,被内阁周有谦为首的旧臣按长幼之序推上皇位,君临天下。
林静照心如明镜。
内阁表面上冠冕堂皇,先皇驾崩,太子久久失踪,国不可一日无君,共推新皇登位。
实则,内阁眼见天下大乱,藩王自相残杀,匆匆忙忙拥立一年轻浅薄的小世子为帝,因世子丧父,身单力薄长久居穷山僻壤之地,最适合做稳固天下的傀儡,方便内阁控制。
更有深层次的原因——太子既然丢了,丢就丢,赶紧死,大明朝已不承认这太子了——万一瓦剌等异族虏了太子去,以此威胁大明,当人肉盾牌,勒索无度,岂非重蹈北京保卫战时天子叫国门的羞辱?
时殊事异,大明已不欢迎太子了。
内阁机关算尽,唯一漏了那位少年天子的心性和直拗。据说那位世子明目达聪,悟性极高,机锋百出,表现得完全不像个穷僻湘地的乡下人,在登基之初的即位诏书上,便因年号的选择而孤君对峙群臣,是位天赋政治家。
林静照不忍将内阁残酷和凉薄对太子直言相告,毕竟太子那样信任周有谦他们,听闻后心防更裂。
官兵汹汹,山洞已经不适合再住下去了,他们必须再次逃亡。
那位初初践祚的新皇,心黑手硬,必然不会放过旧太子。
上次因为藩王联军内讧,太子才趁乱捡漏逃生。这次官兵整齐划一,行伍森严,训练有素,战斗力比之前提升了不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