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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笼叹(229)

作者: 旅者的斗篷 阅读记录

那是一片很朴素的青词,平凡至极。

除了帝君万寿无疆与天地比寿与日月齐光外,没有任何藏头,任何隐喻。

至这一刻,朱缙终于清清楚楚意识到了面前女人求死的决心。

“谢谢你的心意,朕领了。”

他无声地笑了下,漆眸慑人,将青词攥成废纸,悲喜莫名,沉默了两刻说,“但你这心意很虚无缥缈。”

林静照淡定若素,写在纸上的东西本就虚无缥缈。她的手腕能借写青词得片刻自由,算不枉了。

“臣妾只愿恭祝帝躬,千秋百岁。”

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。

朱缙危险的愠怒在空气中卷成漩涡,阴郁的情结,她就那么想死,逃离他,逃离他给她的锦衣玉食与尊崇地位。她屡屡挑衅他为了博一个赐死的结局,他杀了她,她倒真如愿以偿了——从阳间逃到了阴间——那人间皇帝也绝对无法触及之地,彻底逃开了他。

他很早就察觉自己的政治天赋,登基多年素以玩弄群臣为己乐,操纵权术,予取予夺,丹墀之下,诛戮任情,看准的东西从未失手过。可此刻,他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力感,愤怒感。

——傀儡线再捉不住一个一心求死之人。

“朕躬已安,千秋百岁。”

他不冷不热批答了她的恭贺,最后肃穆道,“如果有来世,别再叛国了。”

她点头:“嗯,不再入帝王家了。”

朱缙攥得骨节格格直响。

……

宫羽在诏狱侍候良久,天蒙蒙亮,初冬的启明星熠熠生辉,帝王迈着沉重的脚步从诏狱中出来,褒大的道袍不见了,内里薄薄白纻单衣,生人勿进,戾气极盛,冷冷撂下一句话来:

“去了结了她。”

随即拂袖而去,灌满清风,与黎明清寒的天空融为一体,飘满肃杀。

留宫羽独自在原地,手握刀鞘,迷茫彷徨。

了结了谁?

能让陛下如此盛怒,名字都不愿提单单称一句“她”的,除了诏狱那位娘娘再无二位。瞧陛下阴沉沉的圣颜,颊侧还有抓痕,那位娘娘又不知天高地厚地惹圣怒了。

圣上一而再再而三纡尊来诏狱探望她,给她台阶下,无济于事。

他苦口婆心地劝不行,圣躬亲至亦不行,那位娘娘外柔内刚,铁了心要与君长诀。

圣上有命,不得不遵。

宫羽带刀硬着头皮走进诏狱,来到皇贵妃娘娘的牢室,琢磨着怎么“了结”,见林静照正伏在石榻上,身上盖着陛下那件绘有道家三十六洞天、七十二福地的玄黑蟠金道袍,蜷缩得跟一只狸奴似的,温暖惬意,睡得正熟。

这谁敢下手。

宫羽眨了眨眼,凝立片刻,将刀收回。

陛下已经第二次来诏狱看她了。

那句……他纯当没听见吧。

适时地抗旨,能使他活得更长。

妖妃案不上不下地悬着,拖泥带水,旷日持久,宛若悬在三法司头顶一柄利斧,搅得人心惶惶。

对于圣上这等没事找事吹毛求疵的态度,底下人战战兢兢,生怕哪一日重蹈了费观、韩涛的覆辙。

将威名赫赫的三法司大员剥光了裤子光天化日之下在午门廷杖,圣上真做得出来。

“明明证据确凿了,却一审再审……”

圣上只是想耍群臣罢了。

内阁,徐青山感到了这位年轻皇帝的能量,缄默不语,深感棘手,无计可施。

韩涛、费观等义愤填膺,恨不得饮妖妃的肉喝妖妃的血,伸张国法正义。

君臣对峙,隐隐有当年上尊号的火药味。

圣上的行为越来越神秘,令人捉摸不透。近来圣上对妖妃的任何辩解,哪怕一句荒唐的话都十分有耐心听,进行毫无意义的彻查。

审讯妖妃的人员,要把妖妃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事无巨细地上禀。

真的有必要吗?

圣上表面对妖妃挫骨扬灰,实则有处处包庇,究竟要杀还是要留妖妃?

若圣上摆明了庇护妖妃也好办,那些谄媚奔竞派自然顺天行事。关键圣上给出的命令是“该怎么判就怎么判”,无疑弄得人心惴惴,臣工如摸着石头过河,一不小心触逆鳞即被淹死。

从来没有三法司会审还无法了结的案子,这桩案子可能要记入史册了。复杂就复杂在罪犯是昔日独得圣宠的皇贵妃,陛下会参与,掺杂了个人好恶。

圣上又是本朝第一难侍奉的皇帝,圣心并非一成不变,称得上波诡云谲,神秘莫测,阴晴不定,喜怒不明,扑朔迷离。

前三审中圣上一直保持沉默,不断下令再审,可见审判结果并非标准答案。

刑部尚书韩涛被罚了二十廷杖,在家养病半月,勉强能下地,戴罪履职,进行四审——三法司会审的第二审,整桩案的第四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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