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笼叹(233)
无可言喻的情感充塞着内心,汩汩化为浓叹,唯有紧紧死死地依偎着,揉碎进怀中,才能感到彼此的存在。
她做皇贵妃日日陪在他身畔时,他都感觉捉不到她,更遑论远去……
朱缙默默将头顶香叶冠摘下,移戴到了她的头上,重新用黑纱遮好。
林静照惑然,朱缙也并没有解释的意思,他的许多念头都是一时兴起的。
“戴着。”他道。
“就当朕陪你上刑场了。”
林静照扶了扶冠上兰花,“好。”
“有朕在,不用怕。”他斟酌着说。
林静照眉睫掩目,颔首。
“别怕疼。”他道。
香叶冠。他独有的符号,独有的色彩。
二人四目交汇,深陷至无可复返。
朱缙久久凝注着戴香冠的她,双眸寒邃,道:“林静照,朕走了。”
林静照生疏地答应,起身欲恭送。他摆摆手不带任何留恋,大步流星,脚步生风,断绝得干干净净,仿佛心里的纽带早已被齐齐剪断。
随他离去,冬天凛冽的寒风灌进牢室,卷起一片片雪花,尖鸣着悲壮飘扬着。星光寥寥,草白霜地,薄薄软软的雪覆在地面上,如披白被。
留在原地的人,孤独一层泛过一层。
她在牢中怔怔望着他的背影,又摸了摸自己的腰。
是人怎会不怕疼呢,朱缙。
……
天亮了。
今日是妖妃行刑之日,刑部、都察院、大理寺、诏狱、内阁等等基本是一夜未眠,滴水不漏地布置法场,严格控防任何意外。
天色阴漠漠,从昨夜起飘荡指甲盖大小的雪片,稀稀疏疏,软塌塌的像婴儿的发,覆在地上靴子一踩就融,不存在任何杀伤力,除了使寒意重些不影响正常司法秩序。
掌管诏狱的指挥使宫羽提人犯,皇贵妃五花大绑,戴着脚镣,被押赴刑场。
登上囚车,林静照凛然站着,仅有脑袋露出木笼之外,套着纯黑的布,外人无法窥见她一丝一毫容貌。
但她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她,负责诏狱的锦衣卫已验明正身,绝无差错。
囚队由各部精锐带刀侍卫组成,浩浩荡荡往刑场进发,游行示众。
沿途挤满了观刑百姓,均面带怒色义愤填膺,有的已控制不住狂热朝林静照丢鸡蛋石子和烂菜叶。
这原来就是横行宫闱的妖妃啊。
原来也是普通人。
“妖妃终于要斩了,皇榜上贴的还是腰斩,真是痛快淋漓,罪有应得!”
“妖妃去死!呸,祸国殃民的蛀虫!”
“呵呵,这妖妃最后时刻还戴着黑头套呢,见不得人的!”
“当年是她媚惑君上,害得周老遗憾致仕。也是她包庇奸臣江浔,害死了老百姓的好官顾淮!今日轮到她自己了!”
林静照被一阵阵的杂物雨冲击,单薄的身躯险些站不住。雪花愈演愈烈在她瘦削的双肩上铺了层白被,雪雾弥漫,咫尺不辨,一阵阵旋风裹挟着霜冰吹来,迷得人眼睛睁不开。
这雪越下越大了。
“肃静——!”宫羽及其他锦衣卫唰地亮刀维持秩序,竭力排除有人趁乱劫囚的风险。
囚车上的林静照恍恍惚惚,被蒙着脑袋一片黢黑,只感身上滑腻腻湿乎乎的,雪水、鸡蛋液、腐烂菜叶气息一同黏在身上,尊严丧尽。
她麻木着,恍惚着,无情无感。
雪甚,狂风吹来,天昏地暗。昨夜不起眼的小雪猛然张开血盆大口,褪去伪装现出血腥毁灭的真面目,狰狞地吞噬一切。鹅毛倾盆而落,密密麻麻,片刻就下得脚踝那么深,面对面看不清人脸,迅速演变成一场灾难。
人们观刑的狂热被浇灭了许多,雪,好大的雪,为何会有这么大的雪呢?
飞沙走石,枯枝折断,不见天日,像天神发怒了,偏偏在行刑的时候。
据说刑场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冤案发生时会下雪的,但那是六月飘雪。
现在是严冬,下雪很正常。
妖妃红颜祸水,司法部门反复审判了这么久,又岂会是冤案?
有些领着小孩的妇人和老人察觉事态有异悄悄回了家,狂热的男人们还在刑场,摩肩接踵地观看妖妃的细腰被断为两截。
妖妃被押至刑场。
主斩和监斩官员早已就位,身着庄严官服。风雪实在是太大,迫不得已搭建了棚子。呼啸嚣烈的凛风一阵阵上拔,大人们无法正襟危坐保持尊严。
这雪,下得人瘆得慌。
徐青山和韩涛对望了眼,心中暗暗不祥,行刑的日子是陛下亲笔圈批的,恰好赶上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雪天。
……是陛下亲笔圈批。
徐青山恍然,遭了,又着了那年轻道君的计了。妖妃案拖了这么久,从阳光灿蔚的夏日拖到寒冬,一审二审三审陛下一直不批,偏偏拖到这么一个天象异常的日子,陛下忽然就批了,原来是早有预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