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笼叹(245)
他在黑暗中冷光凛凛的,食指指她示意警告,然后重新毫不留情地把她困回怀抱之中,严丝合缝。
“你若嫌热就别穿寝衣了。”
朱缙这样说,唇压着她的耳朵,喉结暗哑滚动着,几分意动。
林清照紧绷,像只鸟撞进风里,被风势所控,空有翅膀而无法行动。
诏狱的夜太冷了,显清宫的夜仿佛又太热了。
“圣上到——”
太监一声高亢的长鸣打断了林静照的思绪,她敛了敛神,起身迎驾。
朱缙今日一身白服宛若山巅残雪,太极图案如白纸上滃染的滴滴墨汁,古雅幽穆,如方外高人。
他坐了下来,没有像往常一样扶她平身,不咸不淡打量着她,道:“最终审判的结果出来了,你看看。”
这是五审。
张全殷勤递来一案卷,林静照细细翻阅,韩涛等人在狱中承认勾结党羽污蔑了她,这意味着她不用死了。
“陛下——”
她锁紧眉宇,茫然若失。
没有丝毫劫后重生的喜悦,反而笼这一层轻烟薄雾的忧愁,心被掏空了一样。
翻案了,这几乎不可扭转的乾坤居然真的颠倒过来了。
朱缙漆目清澈如冰冷而甘甜的水,对她既有病态占有的绵绵情意,又有凛冽的锋机,堪堪洞穿她的内心。
“皇贵妃,天上下雪表示你是清白的,审讯结果也表示你是清白的,问题是你确实清白吗?”
林静照知道自己并不清白,不算被冤枉的,当初舍生忘死救朱泓的是她,多次忤逆君父的也是她,一桩一件都是她。
盛世需要美人点缀,乱世需要美人顶罪,她死在这桩屈辱不堪的案子里,原是命运所驱,死得其所。
红颜薄命,本身是这样的路数。
她毫不畏惧迎上他的锋芒,将他血淋淋伪善的面孔戳破:“臣妾清不清白只有陛下清楚,陛下才是真正的好手段,臣妾望尘莫及。”
借题发挥,轻轻松松将三法司挪入大狱,玩弄权术,颠倒是非,排除异己的好手。杀人不见血,表面上还打着司法公正的旗号,光风霁月,他这样与当初借她上尊号之名血洗群臣有何区别?
说实话单纯幼稚的太子朱泓不是他的对手,湘王世子心有九窍钻满了孔,有那个玩弄权术的天赋,能坐稳这个皇位的。
朱缙会心冷笑了。
“皇贵妃冰雪聪明,拎得清的,不枉朕费尽心思留下你的性命。”
他长袖一挥,“起来吧。”
林静照依言平身。
金锁窗漏射进来日光,光影铺满,寒竹枯叶流淌着沙沙风语声。
所谓荣华富贵是困在牢笼之中的,她如今的安逸,不过是他从手指缝隙漏出了一点怜悯和慈悲。
朱缙专注审视着她光洁的脸颊,四平八稳地道:“瞧你气色好了很多。”
林静照猛然被温暾和煦的问候刺得耳膜出血,莫名不适感。
一旦养好身体,意味着她要侍寝。
“臣妾笼闭深宫,憋闷压抑。”
他信然唔了声,半真半假道:“过几日朕带你出去走走。”
也不知出去走走是出显清宫还是出皇宫,过几日又是过多少日。
林静照沉吟片刻,放软了语气主动提出:“臣妾想回江府,陛下让我回江家吧,哪怕半日,臣妾死也情愿了。”
朱缙久久没听到江家二字,怫然不悦,微偏了脸淡声:“江家现在是一片荒宅,凶煞得很,你大病方愈。”
江璟元犯事被抄家后,江浔被赶出去做乞丐,偌大的宅子荒废至今。巨奸巢穴被认为不详,无人愿意接手。
林静照不折不挠请求道:“那是臣妾长大的地方,魂牵梦萦的所在,再凶煞也不怕,臣妾一直很想念。”
朱缙不欲让她沾染过去,冷漠地摇了下头,半个表情欠奉。有些事有的商量,有些事却涉及原则,无论如何没得商量。
林静照颓然坠下手,他屠了她全家,却连让她回去看看祖宅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肯,当真薄情寡义的帝王。
她神色淡白,又像一滩死水一样了。
朱缙隐晦怜悯的目光,糅杂深沉暗意:“静照,朕救了你,又是你的君父。今后你须得唯朕马首是瞻,忘掉朱泓,忘掉江家,更忘掉那个陆云铮。”
林静照泥塑木雕,浑然无感。
他提醒:“说话。”
林静照语调淡而平,扭过头:“陛下让臣妾说什么,臣妾不答应,又有什么别的出路。”
他温声道:“朕希望你是个聪明人,也希望你心甘情愿。”
她眸色亮晶晶,“否则陛下有的是手段折磨我,是吗?”
朱缙摇头叹气,冷而沙哑:“朕何曾折磨过你,真没良心。”
他招呼她坐近些,拢她到了膝上。摸着她的十根纤纤玉指,晶莹剔透似水葱,无论是当初抓捕太子女官还是现在的三司会审,始终没舍得对她用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