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笼叹(249)
本质上,这是一场皇权与臣权的分裂之争。
黎明之前最黑暗的一夜。
暮冬,贵妃案审结。
这场旷日持久的冤狱终于走向了尾声。
皇贵妃无罪释放还不够,圣上有意为皇贵妃恢复名誉,洗刷“妖妃”之名,使她的美德在百姓之中流传。
故而,圣上将此案的前因后果以及供词辑录一书,昭示天下,将皇贵妃栩栩描述为母仪天下的贤德妃。
明眼人都看得出,陛下这是在为皇贵妃登后位铺路。
她明明膝下无子,又犯了这么大的事,陛下独独偏爱,给予她至高无上的恩泽雨露。
对于那些谄媚小人——本案中途见风使舵维护皇贵妃的人,全部被冠以平反冤狱的功臣名号,加官进爵,赐金带银币,给三代诰命以示慰勉。
官场新一代默认的规则:顺着皇贵妃就会有甜枣,逆着皇贵妃得到的只能是棍棒。
官员们统统被驯化了。
首辅徐青山头顶笼罩着一片黑暗,陷入了彻骨的绝望,手无寸铁沦为孤家寡人,这次完了,真的完了。
皇帝不会手下留情。
锦衣卫敲响了徐青山的家门,在之前审讯中有人供出了徐青山的名字,依律,他作为首辅也将接受拷讯。
徐青山的手很干净,整件贵妃案他未曾亲自下场。但他此番接受拷讯绝不仅仅被问皇贵妃的事,更重要的是顺着他摸出太子朱泓。
徐青山身为旧朝辅臣,是昔日首辅周有谦的门生,半生为主,运筹帷幄,而今棋差一招沦为失败者。
被捕之前,他在家中自尽了。
一代名相就此陨落。
徐青山绝不能接受锦衣卫拷问,他要用他的死来维持太子殿下后半生的安稳,誓死不受辱。
太子的下落,将永远没人知道。
他含笑九泉了。
徐青山以为这样万无一失,皇帝终究失去了最看重的东西,以后要终日在龙椅上忐忑不安了。
可他又想错了。
从贵妃案一开始酝酿,朱泓便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。
昨日,朱泓已然被捕。
昔日太子沦为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,清瘦无比,跛脚,毁容,哀伤,脸上流着蜘蛛网一样交织的泪。
朱泓提出要见圣上一面,被锦衣卫无情拒绝了,圣上天颜岂是他这种废太子的身份能轻易觐见的。
或许在波诡云谲的政斗之中,像太子这样的人本身就无法坐稳江山。
落幕了。
一切都落幕了。
……
严冬霜冽,凛寒残酷。
呵气成冰,熬过这一段最寒冷的时期,温暖春天的脚步才渐渐近。
夜晚月光闪烁着浮薄的清辉,西风在鳞鳞屋瓦之上低掠吼叫,冬山惨淡如睡,寒飚扫荡着深宫禁苑。
浓厚的夜雾,雾凇结晶。
林静照躺在显清宫中,宫室虽热,窗外狂风的尖鸣吼叫声时刻回荡在耳畔,令她下意识捂紧了被子。
记得在昭华宫就度过了无数个这样孤独无助的夜晚,狂风像会吃人似的,她时刻怕被丢出去冻死。
半夜,遥感身上沉甸甸,一只手揽在了她腰际,下巴轻蹭她额发,散发诱人而缱绻的清香,细碎吻着她的颈。
林静照含糊沙哑嘤咛了一声,不用想也知道是谁,身体疲累无比,懒得应付他,半梦半醒中无意识张着口。
朱缙趁虚而入,撬开她的口,顺理成章将侧过去的她揽入怀抱中。
她终于被搅醒,饱含惺忪的睡眼,仪态清冷,糅杂月光道:“朱缙。”
朱缙喉间溢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轻嗯,灰暗的眼波笼罩着她,吻了吻她长如密扇一排的睫毛,“很晚了,睡吧。”
林静照不情不愿哑哼了声,侧过身试图与他拉开距离。
朱缙手臂横在她腰间,制止她离开,潮湿的呼吸交织在一起。
他身为皇帝有繁重的政务要处理,但无论多晚,他都会和她睡在一起。
日日夜夜的同床共枕,林静照很快在他怀中找到了舒服的位置,熟练钻了过去,低埋着脸。
朱缙微笑了下,颀长的手指把她额前散乱的发丝拨至两侧,意犹未尽吻了她数下才共同入睡。
翌日清晨,林静照更衣梳妆。
她拿着梳子,怔怔坐在绣凳上,盯向铜镜中那张青菊温静的脸,肌肤养得琼脂清水般漾开一层层的光泽,白里透红,透着一层妇人承接雨露后的妩媚,是所谓的“尤物”,男人最喜欢的样子。
在诏狱中她瘦骨嶙峋,枯槁苍白,才养了短短一月就被重新捏成这副雍容华丽的贵妃姿态,怪不得说女人是水,装在什么容器就是什么样子。
可再美再雍容,她也不过是天子掌中玩物,以色侍人的玩意儿。
她缓缓摸着脸,心涉游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