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笼叹(254)
衰风吹得叶儿响动,乱荷生在污泥中,饶是在万物恢复生机的春日,景色仍萧凉肃杀,偶尔有黑翅乌鸦停驻在枝头发出不祥嘶哑的鸣声。
林静照后悔来到这座鬼气氤氲的大宅,本以为来此是缅怀过去,现在看来她脆弱的神经有些承受不了。
毕竟,这是她的家啊……
她捂着头,太阳穴锋利的锐痛,欲蹲下身缓缓,朱缙及时将她揽住,拢在伞底:“看累了吗,看累了就回去。”
江家的现状他早已和她如实说过,目前不让她来是为她好。
林静照使了些力脱开朱缙,雨痕散乱流淌在她苍白颊上,胸口沉重无比,含怨道:“陛下杀了我父兄,毁了我的家。”
朱缙冷硬如铁石,并未否认,事实上江家人必死,他坐在皇帝这位置上,涉及国法的事身不由己。
“你早知道,还偏要来看。”
林静照赌气与他拉开距离,不愿轻易回那比江宅更鬼气森森的皇宫。
江家再破败,事实再血淋淋,再痛她也要看。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利,不愿整日生活在虚幻的镜花水月中。
多么希望她能化为尘土飘零融入这片大宅,和父兄永眠。曾几何时,这里还是明媚光鲜的,徜徉这美好的回忆。
朱缙迈上前两步将她追上,重新揽住她的肩,力道很大毋庸置疑。
今日带她来确实是他大发慈悲了,她该忘怀,接受皇宫里的新生活。
林静照感受到他锋利的锐意,未曾再挣扎,荷负所有的忧愁,唇间翕动着:“我连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……”
朱缙长睫微微阖下,吻了吻她。
吻中弥漫着雨色,潮湿的,冰腻的。
“你不需要见他们。”
顺着尘土厚厚的廊庑一直往前走,越过凄凉荒败的前院,来到花木森森的后院。
此处被植被侵蚀得更厉害,春雨猛涨,坑坑洼洼,人已不太能落脚了。
林静照识趣地停下了脚步。
她知道该彻底和过去告别了,逝去之事已然逝去,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。
即便辛辛苦苦奔波至此故地重游,不过是刻舟求剑,年年岁岁人不同。
朱缙揉着她的发,揉她额角的雨痕。他会永远站在她身后,既然是保护她的壁垒,也是桎梏她的枷锁。
第122章
回去的时候,连绵春雨还在下。
林静照望着窗外掠过的市井街衢,来时尚有期待,回时空余剩下疲惫,心情恰如头顶铅灰色的天空一样黯淡阴翳。
她知自己即将又被锁回深不见底的幽宫,这一锁一辈子能否再踏出来很难说。皇帝是坐在至高宝座上的权力囚徒,她则是陪葬品。
或许被江宅破败萧森的景象所累,二人各自沉静着未曾开口。
沙沙的雨膏漏在车篷上,溅起一片片闪光的飞沫,远处乌云如墨般厚重黑暗。
朱缙静静看着那些荒凉的风景,覆住她的手,道:“回宫朕有话同你说。”
林静照大抵猜到了是什么话,眉目低沉,神如一片如霜的月色,几缕发丝在窗外吹来的瑟瑟寒风中飘来荡去。
归途远比来路要快,前一刻还在人声熙攘的市井,后一刻便到了庄严肃穆的天子之所。
可笑的是,林静照对后者竟更熟悉,更有种回家的感觉,莫名的归属感。
姜黄色的琉璃瓦顶正浸在一片雨雾中,满砌白釉的汉白玉水淋泛着光亮。
远方,苍翠万寿山作为整个皇宫的屏障,如烟雨中一巨人,蹒跚的身躯老态龙钟守卫着皇权。
至显清宫,二人的衣裳都不湿。
林静照这身二色水田服简洁柔软,比拖着长长裙尾的贵妃衣制穿着更舒服——恰似她初入宫那日,穿的一身民间姑娘的朴素水田服。
曾经她跪在君王面前,求君王放过。现在她仍跪在君王面前,等君王审判。
朱缙有话跟她说。
他坐在殿座龙椅之上,权力之巅,天下事皆是他一人的私事。君父者宰治天下苍生,操生杀予夺之权,永为万民之主,忠于他才是终于人间正道。
这件压抑的殿堂中,他曾经赐给她三样工具自裁,而今他将凤冠霞帔赐到她面前,使她脱胎换骨成为皇后,满足江家女昔日所有雄心壮志,虚荣野心,光彻江氏门楣,恢复她破碎的梦。
“咯噔”张全恭敬将凤袍凤冠奉于面前,地面发出细微的轻响。
林静照犹痴痴跪着,凝神,去俯视那她曾经被勒令脱下的皇后服制,宝印宝册。
朱缙庄重的仪态和肃然的心境,以最深沉的情调,正色道:“皇贵妃,朕晋你为皇后。千秋百岁与帝齐体,死后共葬一陵,不离不弃。”
虽然她没有子嗣,但无妨,多少离经叛道的事在他这一朝都首开先例了,添一位无子的皇后没什么。只要她点头,其它的事由他摆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