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笼叹(29)
林静照宛若被拴在他脚下,略有怔忡。
“陛下……”
他道:“点头,朕帮你把此事揭过去。”
过往,她的所有事就是他摆平的。
林静照催眠似地点头:“好。”
朱缙奖励地揉了下她的头,力道不轻不重。
林静照愈加恍惚,好似戳上某种印迹般,透着训导和服从的意味。
听话会被奖励,不听话会被廷杖。
趋利避害的本能驱使,很容易让人沉迷在温柔乡中,顺从上位者的命令。
“嗯……”她被揉得有些懵。
一刹那间,竟有些感激他的宽容。
他提醒,“你该说什么?”
她恍惚了下,意识清醒,“谢陛下。”
他否决,“不是这个。”
她被掐着后颈,仰起头来。陷于天子掌中的恐惧感,她骨子微颤,比平时乖上几分,思考得也更迅速。
“臣妾谢陛下疼臣妾。”
朱缙轻哂,拍了拍她的脸。
“疼你。”
桌上,湘管边,是拟到半截的陆云铮和江杳的赐婚圣旨。
林静照暗暗瞥了一眼,心被刺痛。廷杖她没怕,绞刑架她没怕,陆云铮娶别人却让她实实在在怕了。
陆云铮还被蒙在鼓里,糊里糊涂,卖力为他人做了嫁衣。
她张了张口,想要恳求面前的男人。
陆云铮的未婚妻是她。
把她还给陆云铮。
朱缙袖口绣有素雅的青松月冷纹,罩着层淡冷,开口道:“你会武功,当初怎么保护懿怀太子的,将他藏到了什么地方?”
这话诏狱的锦衣卫曾问过她无数次,这次是君王亲自来拷问。
君王有问,不得不答。
林静照暂时将自己的话咽回去,干巴巴道:“臣妾不知。”
他不冷不热,“朕再给你一次机会。”
林静照一凛,神情有些不自在,无形的威严像沉重的大山。
说出懿怀太子的下落就能活命,但她不能说,否则就是对不起懿怀太子,对不起自己在诏狱中坚守的日日夜夜。
更何况,她真的不知道。
那日失手接了瓷杯,暴露了武功,已酿成大错,不能一错再错。
她思索片刻,答道:
“臣妾当年蒙太后娘娘眷顾,在宫中做过一段时间懿怀太子的女官。说是女官,实际上与婢女无异,做些粗使活计。”
“那日宫变,燃起了熊熊大火。臣妾有心护送太子,可太子先一步不见踪影了。爹爹怕臣妾卷入祸事中,送臣妾到龙虎山避难,当一段时间的女冠。”
后来她就被锦衣卫抓到了诏狱,遇见了陛下,稀里糊涂当了贵妃。
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。
朱缙漫然聆着,似信非信,“依你之见,懿怀太子如今是否还在人世?”
林静照惕然:“臣妾不敢妄言。”
朱缙口吻微重,道:“朕叫你说。”
她被逼无路,怀着顾虑讲:“懿怀太子已不在人世了。”
“哦?”他淡淡追问,“理由。”
林静照道:“先太子性子仁慈,身体孱弱,多年抱病。臣妾在宫中当女官的那段时日,做的最多的是熬药。最后见太子时,他捂着胸膛,似乎被箭穿透,重伤奄奄,后来便找不到人。”
朱缙顺着话头,“所以你认为他死了?”
她默认,“既然找不见人,必然在葬身火海中烧成渣滓了。”
朱缙撂下笔,神色荡于春寒的空气中,夹杂着意味,“贵妃。旁人也以为你葬身火海烧成渣滓了。”
空气静了一刻。
她现在好好地活着,在隐蔽的角落,他的面前。旁人以为她死了,只是不知内情罢了,可见火祸致人死命并不可信。
林静照无法反驳被这严丝合缝的指摘,承认道:“臣妾愚钝,想当然了。”
他轻轻咳了声,“怕贵妃不是愚钝,是太聪明了。”
林静照不敢多说,怕他生气,“臣妾是愚钝,但说的话是真话。”
朱缙道,“当真?”
二人眼下的姿势十分暧然,她跪在他脚下,他微微侧着身子,像极了男人和女人。
林静照感到了不适,迟疑着道:“懿怀太子当真死了。”
“判定一个人死,要验尸。”
朱缙趋于冰冷的质疑,“朕饶你死罪,不是听你捕风捉影的揣测的。”
懿怀太子是太后的嫡长子,按顺位继承的话,该是懿怀太子登基为帝。
如今阴差阳错,朱缙登了皇位,涉及天位合法性,必然穷追懿怀太子的下落,免得日后忽然冒出个太子来复国。
林静照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,他是皇帝,英察聪毅,分外难糊弄。她要逃出生天,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。
后半夜雨已小了,腾起夜雾,雾色靡靡如雨,渗得人肌肤凉凉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