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笼叹(57)
“太医,贵妃娘娘的病如何?”
坠儿问。
程太医斟酌了片刻,道:“有点棘手。陛下怎么吩咐的?”
坠儿一五一十地说,“陛下口谕,如果娘娘不行了,及早送出宫去。”
芳儿道:“陛下不让娘娘传染旁人。”
“及早准备吧。”
程太医感到有些残忍,但无可奈何,抿了抿唇,“娘娘的肺病入五脏六腑,下官医术拙劣,难以回春。”
芳儿和坠儿面面相觑,相对感伤。
赵姑姑死后,她们是陛下拨来侍奉贵妃娘娘的,相处多日有了感情,不愿看贵妃娘娘就这么被送出宫去。
陛下到底没原谅娘娘,一应用度全按犯人的标准。
药是普通的药,待遇是普通的待遇。
这般磋磨,陛下明摆着要娘娘的性命。
芳儿伤然道:“如果娘娘有事,几日后的皇贵妃册封礼也该取消了。”
坠儿道:“奴婢等唯有遵照皇命。”
“遵照皇命吧。”程太医道,叹息,“我等亦无能为力。”
宫里人过得苦,横死之事时有发生。人的性命脆弱如斯,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能要人命,冥冥之中注定的。
这位林贵妃盛宠无匹,年纪轻轻,才刚过上好日子却因触怒圣上而获罪。
她现在这个样子,早死免得受罪。
程京提着药箱回去了,背影蹒跚,五味杂陈,脚步有些沉重。
事实上他家中也有一位和贵妃娘娘同岁的儿子,忤逆不孝,荒唐得很,不好好读书考科举非四处旅游,走遍名山大川,几年来快把家里的钱财败光了。
他儿子得家中溺爱,要风得风要雨得雨,日子滋润幸福,哪有贵妃娘娘的窘境。
这无形中传达着一种信号,或许后宫一枝独秀的林贵妃就要坠落神坛了。
行至东华门,锦衣卫指挥使宫羽拦住他,问道:“程太医,皇贵妃病势如何?”
程京惧怕这些牛鬼蛇神的锦衣卫,忙恭恭敬敬地回禀道:“镇抚司大人,贵妃娘娘是烈性传染病,回天乏术,恐怕……”
宫羽神色峻然,“太医辛苦了,是皇贵妃娘娘近来在和陛下赌气,陛下欲给她点微不足道的教训。您既负责诊疗她,务必使娘娘恢复原样。”
程京愣,半晌没明白这话中意思。
宫羽孔武有力的手拍了拍他肩膀,“娘娘若有三长两短,整个太医院陪葬。”
陛下要留着贵妃娘娘的性命。
程京恍然惊出了一身白毛汗,慌忙拜道:“下官晓得,下官晓得。”
程京深感伴君如伴虎,每一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,有种目眩之感。
他不知陛下和贵妃娘娘之间发生了什么,此刻,他倒有些可怜贵妃娘娘,明明和自己那不孝子差不多的年纪,甚至还小几岁,却遭受这等磋磨。
陛下留着她的性命,却又不真对她好,零敲细碎地折磨她。
贵妃娘娘究竟犯了什么罪过?
宫羽点到为止,转身离去。
程京擦了擦冷汗,无可奈何,只得回昭华宫硬着头皮继续照顾贵妃娘娘。
他把脑袋别裤腰带上,穷尽心智,一日日地研究医经,只求贵妃娘娘平安渡过此劫。
……
陆府。
囍字被连日来的夏雨侵蚀得斑斑驳驳,大红灯笼亦蒙上了一层尘土。盛世大婚才过去几日,热闹不复存在,门可罗雀。
新人一直没圆房,有几夜甚至是分房睡的。因迎亲时忽然冒出来的疯妇,江陆两家都笼罩在一股若有若无的愁云惨雾中,无法纾解。
江杳去书房探望几次陆云铮,后者皆以繁忙为借口不见。一来二去,江杳深感失落,便也不去自讨没趣了。
夫妻二人,打着冷战。
陆云铮对江杳疏离,却对皇贵妃一事尽职尽责。
半个月前周有谦致仕,张子昂发动群臣浩浩荡荡展开一场情愿,大有逼宫之势,清君侧诛妖妃。最终结果十分惨烈,凡参与情愿者皆被打入诏狱,等候圣裁。
这是内阁的一次全面落败,也是贵妃党一次畅快人心的胜利。
陆云铮作为贵妃党首脑,当然要再接再励,乘胜追击,敲定皇贵妃娘娘的名分,彻底铲除内阁勋旧。
陆云铮把自己关在书房中,三天三夜不见人。再出来时,恍恍惚惚,阳光刺眼。
他发疯似地写奏章一方面为了自己的仕途,另一方面也是躲避江杳,躲避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。
亭台水榭,江杳正等着他。
她秀雅的姿影倒映在粼粼湖水中,挽了妇人髻,手中提着沉甸甸的食匣,温婉而贤淑,如风中一竿竹。
陆云铮一怔忡,目光为她吸引。
“杳杳……”
江杳转过身来,眸子泛着血丝,微微沙哑:“陆郎,你忙完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