昆仑卿(1010)+番外
歧都随着姜周一同建立,是当今五州最为古老的城市,数千年的岁月没能侵蚀歧都的光辉,只是为它增添了历史的厚重;
一千年前,佛陀的阿罗汉们号称金身不坏,仍然没有攻破这座不朽的城池半分;
但是今天,它在真龙的吐息下老去了,人们听到它不堪重负的颤栗声。
这样巨大的创痛,哪怕百年也不能抚平。
“……”
姬宴雪手拄长剑,静静地看着这座布满伤痕的古城。
昨晚一整夜,她都在与谢挚四处奔波,一面清除逃散的龙族军士,一面组织民众,维持秩序。
人皇陨落,歧都无人主政,人心惶然。
战后易乱,也常有大疫,所幸姜周皇室在中州仍有很强的号召力,人们仍愿团结在大周的旗帜之下,人皇的小姑母姜停云还活着,三皇女姜契虽然仍在昏迷,但并无生命危险。
姜停云当机立断,收拢剩余的金吾卫士,立姜契为新任人皇,十分平稳地完成了权力交接。
宗室凋零,姜契名正言顺,对此,无人敢有异议。
谢挚昨晚还曾见过姜停云一面,昔日放荡不羁的女人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,伤痕累累,甲衣染血,行事分外沉稳老练,竟然隐隐有长姐姜既望的风采。
数年之前,两人在人皇赐宴上曾有一面之缘,谢挚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长大后的自己,姜停云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拜谢姬宴雪后,便又匆匆离开了。
她有太多事要忙。
“龙焰已被尽数扑灭,只是歧都受创严重,调云塔倒塌,胜昔河断流,就算重建,也再难恢复过往繁华,恐怕以后,这里难以再做都城了……姜周的帝都,大概要东迁。”
谢挚轻声说。
她还记得,八年前,自己如何坐在丹朱鹤拉的飞辇上来到歧都,那时歧都在她眼里,简直像是金碧辉煌的天上神国一般;
但是现在,不灭的帝王星陨落了,天衍宗的石狮子被乱刀砍碎,红山书院的万千藏书化为了灰烟,白泽圣地里再无白泽,姜周皇宫的白玉阶染满了鲜血。
她已经知道了姜既望孟颜深等人战死的消息,但奇怪,她竟没有流泪,更没有哭泣,像所有骤闻噩耗的人一般,只是被一种巨大的、近乎空虚的茫然若失笼罩着,说不出一个字,更遑论想象中的的失声恸哭。
在这种时候,已经无所谓什么哭泣了。
比起现实,不论多么苦涩的泪,也显得太轻浮,人们哭不出来。
铁幕一样裹着歧都的,只有沉默;比死更凝重的沉默。
城内堆积如山的死尸与所剩无几的存者,一齐等待着龙族援军的抵达。
“……太阳出来了。”
“在昆仑山的时候,我总是很喜欢看日出。”姬宴雪忽然没来由地说。
“我喜欢独自等待寂寂长夜过去,太阳猛地跳上云层的一瞬间,整个世界仿佛都一下子光明了。”
“在那之前,需要长久的等待,有时候你会焦躁,会怀疑,会彷徨,会不耐烦,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……那就是不论等多久,太阳总会出来的。”
“谢挚,我会陪着你,看太阳出来。”
她说得十分平淡,仿佛只是随口闲谈。
但谢挚与姬宴雪都知道,这是一个看似极轻、其实极重的诺言。
姬宴雪是如此骄傲,以至于连许诺都不会直言,而是拐着弯说的,但其中的情意却并不会因此而减淡一分。
谢挚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义*与重量,心中又胀又痛。
她忍了又忍,终于还是问:“……但是多少次呢?”
——看日出,但是还能一起看多少次呢?
如果成神就代表着死亡的话。
姬宴雪沉默。
谢挚知道,她听懂了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。
明明什么都没有明说,却又好像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她明白姬宴雪,就像姬宴雪也明白她一般。
这问题太残忍,谢挚终究还是不忍心逼姬宴雪太过,正要引开话题时,金发的天神轻轻开口了。
“多少次,我并不能保证……”
“但我会陪你,直至我生命的终结。”
姬宴雪非常郑重地道。
自从几刻前便已能听见的隆隆声越来越大,一支灿烂的神箭抢在龙族军队之前,率先射了过来:“嗖——”
姬宴雪抬手将那支箭矢抓住,接着目光一凝,脸色骤然冰冷了下去。
——那是神族独有的银箭,箭尖上还结着血。
毫无疑问的挑衅。
狻猊收回挽弓的手,颇犹疑道:“囚牛姐,已经按照你的命令,将箭射出去了。但这不是只会让姬宴雪更加愤怒么?如此,当真能乱了她的心神吗?”
“你只管做就是了。”青衣女人回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