昆仑卿(615)+番外
谢挚从此刻的阿狸身上,也忆起了几年前离开大荒与族长分离的自己,不由得心中叹息,走过去轻轻将女孩抱起,放在小毛驴背上,为她拭泪。
她没有多说什么大道理,让阿狸止住哭声,只是直接将阿狸揽入怀中,一手抚摸她后脑,柔声道:“没关系的,不用忍眼泪。”
“哭吧……阿狸。微姐姐在这里。”
与其压抑克制,倒还不如让阿狸一气将悲伤难过发泄出来,那样比当时忍而不发,之后一生记念,要好很多。
像是被谢挚的哪句话所触动,女孩抱着她腰身的手臂一颤,终于再也忍耐不住,肩膀一抖一抖,抽泣声渐大。
泪水打湿了谢挚的衣襟,她被阿狸的哭声也引得有些眼酸,轻轻仰起脸来,手指落在女孩柔软的头发上。
哭了好一会儿,小孩子身体弱,禁不住这样激烈的感情起伏,阿狸哭累了,伏在谢挚怀中,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。
睡得还不踏实,仿佛还在惴惴,腮边挂泪,耳朵低垂,阿狸在梦中喃喃自语,说的梦话也是“不想离开。”
眼睛婆婆背过身去,将拐杖攥紧,没有说话。
明明,婆婆也舍不得阿狸……
谢挚轻叹,抚了抚女孩汗湿的额,将精神力化为丝缕温流,缓缓渡过去,将她的噩梦与忧思打散,助阿狸睡得更沉。
在很久之前,于雍部的庭院,她也曾问过*牧首大人,为什么大家就不能永永远远在一起,一直开心幸福,博学智慧如牧首大人,当时也不知该如何答她。
现在,她也成了面对孩童相似疑问的大人了。
世事难得圆满,谁也逃脱不开。
将睡熟了的阿狸轻手轻脚地放上小毛驴背上的软鞍,秋日风寒,谢挚又解下外衣,为女孩盖在身上,这才重新回到眼睛婆婆身边。
“睡着了?”
眼睛婆婆抹了一把脸,转过身来。
“睡着了。”谢挚知道她问的是阿狸。
“睡着了,那就好。”眼睛婆婆喃喃地说,像在安慰自己似的,“睡着了,就不难过了,也就不用……”
谢挚截住她的话:“您不去送送阿狸吗?”
“不去。送了,也只能徒惹她伤心……”
老人的白发在风中晃动,像衰败的草丝,“要是有可能,我倒愿意她就此恨了我,怨我心狠,才好。”
恨她,怨她,就不会在想着她,念着她了。
谢挚又静静地望了婆婆片刻,直到狐族使者催她快点动身,不要再耽搁,这才转身欲走。
“对了婆婆,还有一个东西我忘了没给您——”
刚一转身,她又仿佛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,将手里一个小物件放到老人手中:
“这个给您,是您一位故人托我捎给您的。”
……故人?她如今哪里还有什么故人?
眼睛婆婆闻言一愣,下意识便用神识扫向手中物,这下却猛地变了颜色。
她浑身僵硬,心却怦怦急跳,四肢冰封似的呆在原地——
是一枚陈旧的发簪,上面雕着古朴的纹路,那纹路却并不属于本朝,而是来自殷商。
这是她年轻时珍爱的发簪,曾由她的爱人与妻子,那阴郁美丽的殷商末君,为她挽起式样繁复的高髻,亲手佩在发间。
华簪配雪发,如同雪地里金盏闪耀,极为相称。
欣赏着狐女的绝代风华,暴君眉间的厉色才终于头一次消褪,软化为款款柔情。
“阿狸。”
她唤。
“我的小狐狸,我的王妃。”
被她刻意遗忘的过往记忆如云海一般翻上心头,让她眼中心间登时雾茫茫一片。
紧紧攥着那枚发簪,眼睛婆婆抬起头,泪无意识地自她被烧灼得皮肤纠结在一起的眼部滚落。
她如今,很难看吧?
“……故人……”
嘴唇艰难地动了动,她听到自己粗哑难听的声音:“故人是谁?”
“商君子铭。”
脑中嗡嗡震荡。
在恍惚之中,眼睛婆婆似乎听到了一声谢挚轻轻的叹息,那年轻的人族默不作声地俯身过来,将颤抖不止的老人揽在怀里,眼睛婆婆这才发觉,自己正在止不住地哭泣,冰凉的泪水沾湿了谢挚一肩。
缓了好一会儿,神智才渐渐回到她的身体,她神思恍惚,一颗心像在河里沉沉浮浮,终于想起了要紧处,抓着谢挚问:“……你是怎么知道……知道我是……”
明明她自认为伪装得很好,脸,声音,甚至乃至气息,都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,哪怕是曾经见过她的饕餮,如今站在她面前,也认不出她……可是谢挚却……
谢挚安静地望着她。
眼睛婆婆辨出,她目光中含着一种沉重的东西,并不是同情,更不是怜悯,更像是一种……理解的宽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