昆仑卿(617)+番外
眼睛婆婆似被她逗笑,唇角扬起,又落下,终于还是叹息着放下拐杖,疲倦地撑住眉心轻揉。
“……她,”老人低低地问,她没说帝子铭的名字,只是以“她”来代替,“跟你说什么没有?”
谢挚自然也知道她在问谁。
圣花崩塌的景象仿佛又浮现在眼前,商君赤足散发,白衣飘荡如流云。
“她说……”
学着帝子铭的语气,谢挚低声道:
“子铭很想阿狸,一直都想,从未忘记过。”
仿佛当胸受了一刀,极为疼痛一般,眼睛婆婆捂着心口,深深弯下腰去。
谢挚看到,有晶亮的东西一滴两滴,落到她们脚下的草地上。
她移开眼,背过身去,让老人得以不顾忌自己,放声哭泣。
至于眼睛婆婆如何受伤毁容,如何带着阿狸隐姓埋名、辗转漂泊,谢挚并没有提。她不愿让老人再受到伤害。
眼睛婆婆原本的名字叫什么,婆婆没有说,往事已矣,如今也不必主动再去询问。
不论狐妃是谁,狐族的公主殿下又是谁,谢挚只知道,两年前收留了自己的人是眼睛婆婆,一个面冷心热的善良老人,而这就够了。
“发簪我已经交给您了,话,我也替商君带到了。”
她完成了帝子铭的嘱托,在圣花倒塌五年之后。
“婆婆,往后的日子还很长,望您珍重。”
“北海和婆婆,之后就拜托你了,饕餮。”
经过一脸呆滞震撼的雪白巨犬时,谢挚温声嘱咐。
虽然伤势未愈,饕餮可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仙人境。
它显然没想到,自己一直以来嘀嘀咕咕抱怨了很久的“狐狸精”就在它身边,严格来说,还算是它的救命恩人兼半个主人。
饕餮的眼泪往心里流——现在反悔说想跟谢挚走还来得及吗!
走到狐族使者身边,谢挚伸手轻拍小毛驴的脖颈。
“我们走吧。”
去狐族的路很远。
一路向北,行至丹凤城时,已近日暮。白浪河在草原上蜿蜒,闪烁着粼粼金橙波光,像鱼儿的鳞片。
借着残日的余晖,谢挚到底还是没能抑制住心中的感情,稍作驻足,朝丹凤城投去远远的一瞥。
然后她愣在那里。
丹凤城外正站着许许多多的各族生灵,沉默地遥望她离开的方向,都是她的朋友,她的伙伴,以及攻城之战中的战友。
既有熟脸,也有生人。
他们的神情都很严肃,含着难以察觉的悲伤,有小孩子还不懂得掩饰情绪,已经哭出声来。
谢挚用神识简单地扫过去一个大概,认出许多熟面孔。
阿赤玫,布鲁爷爷,霜狼首领,英招王,英招公主,她的学生们,甚至还有人参娃娃……
可能来了……有几千人?还是上万?
忽然这样是……做什么?明明,明明她并没有将自己要走的消息告诉北海生灵……
谢挚离开北海一事原本颇为隐秘,很少有人知道她要走,她不想大张旗鼓,惹得众人伤心泪下,只愿挑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悄然离开。
但没想到,她要离开的消息还是被传了出去。
来了不知多少北海生灵,为了尊重谢挚的心意,因此并不来接近她,而只是远远地站在城外,目送她离开。
谢挚还一眼看到了霜狼首领,她并没有以人身出现,而是化为雪白大狼模样,毛发在秋风中翻飞,宝石般的晶蓝眸子安静地凝望着她。
他们自发来为谢挚送别。
像是为了解答她的疑惑似的,阿赤玫抿着嘴唇挥挥手。
她身后的巨人都随之缓缓地拍响腰间圆鼔,布鲁爷爷轻轻弹起琴来,沙哑的声音开始歌唱。
“红日照在白浪河上,鱼儿的肚皮闪闪发光,夸父神抡起巨斧,像旋风一样!……”
……这是巨人一族人人都口熟能详的本族史诗,为什么布鲁爷爷忽然唱起这个?谢挚不解。
但接下来的歌词却很陌生,谢挚从未听过——
“上天赐下巴克撒,她来自那五州最西方。名为罪人何来罪,欺凌北海枉做皇!先教识字后斩锁,心血铸剑寒八荒,将贼寇驱赶出我家乡。天地忽复旧时样,我们的心里亮堂堂;丹凤城飞不起来,她才是草原上美丽的凤凰!”
……巨人的史诗有了新篇章。
《巴克撒颂》。
越来越多的生灵加入了歌唱,各式各样的音色汇集在一起,悠扬轻柔,好似波涛涌动。
在这久久不息的送别歌声中,谢挚眼眶发酸,深深呼吸,迫使自己转过身去,继续前进。
往前走。
不能回头。
早在她当初选择离开大荒之时,她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。
“走。”她命令身下的小毛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