昆仑卿(810)+番外
谢挚听佛陀如此说,忽而心中莫名一动,轻声道:“是谁?公输家主么?”
这是第一个跳到她脑海的名字,其他人,她都猜不到。
公输良言脸色微微变了变,张口欲言,似要反驳。
但佛陀温温地笑了:“你猜得不错,的确是她。”
而一千年前发生的大事,也无非就是——
正音之战。
佛陀低眼,注视着盛满茶汤的茶杯,面孔上浮现出些许回忆的神情,开始了自己的讲述;
因为忆起往事,他的声音变得更静、更缓,像一条平稳宽阔的河流。
“一千年前,为使佛法远扬,永渡五州万千生灵,我率众罗汉攻入中州,摇光大帝因而亲下昆仑神山。”
“她斩下一剑,便使我重伤败退,铩羽而归。”
这件事在中州几乎人人都耳熟能详,但在东夷却鲜少有人提及——
盖因佛陀在此役中败得太过惨烈,*是东夷的忌讳与耻辱,参战者不仅对其三缄其口,甚至往往落下心魔,终身对神族极为恐惧,因此,人们大多只模糊地知道佛陀在正音之战中吃了败仗,却很少有人知道个中细节。
但现在,佛陀本人却如此平静地将自己的失败讲了出来。
谢挚听得倒还算镇定,但其余三人纷纷惊诧,都没料到佛陀竟会忽然提起这件被东夷刻意淡忘的往事。
佛陀却仿佛没有看到几人的异色,他深深地叹息:
“……自那以后,破军神剑的剑光便常常在我梦中闪现。”
“在天穹上,在钟声里,在人们的跪拜下,在佛经的字句中,那剑光一直不肯放过我,它折磨我,侵袭我,逼迫我不断回忆摇光大帝的那一剑,那几乎使我丧命的一剑;我无数次将自己的心神抢夺回现在,又被它重新带到和摇光大帝战斗的时间里。”
“随着时间流逝,我越来越意识到一个事实,那便是……我永远也无法战胜摇光大帝。”
“世尊……!”
觉知不忍地低唤了一声。
在他心中,佛陀是被他奉若神明的完人,他不能听佛陀承认自己的无能,流露出绝望与黯然,一时看起来竟似比佛陀还激动一些:
“摇光大帝只是占了神族的好处而已,只要您继续潜修,有朝一日,未必不可胜她——”
“不必再说了,觉知。”
佛陀打断了觉知,唇角噙着苦笑,微微抬起脸。
觉知一下子便住了口。
佛陀的面上有一种奇异的神情,似乎极平静,又似乎极痛苦,分明五官未动,但却叫人望之心惊,像一个被烈火烧灼无数年、终于接受了自己命运的人,正在看着自己化为灰炭的手臂。
“你不明白,摇光大帝,她是一个……不可战胜的生灵,我能感受到,她早已突破了极限之境,无限接近了真神,只要她想,随时都可破境。”
“——但不知为何,她却没有选择成神,只是刻意停留在半神的境界。”
“而即便是半神,我也无法突破,只能在仙王境苦苦徘徊;而此时的中州,甚至又诞生了一位新的仙王——以极高的天赋,与极快的修行速度。”
“她们二人,一个比一个令我痛苦。”
谢挚知道,佛陀说的是云清池,她身为真龙的第二法身,甫一诞生即继承有原身的智慧、天赋与经验,破境快得可怕也是理所应当。
只是佛陀却不知道这一点。
在他看来,便是未来已被锁死的同时,又有可怕的后起之秀猛地追上前来,一跃而与他地位平等,甚至隐隐有超过他的迹象。
“在终日的痛苦与恐惧中,我的道心蒙上不甘的灰尘,灵魂堕入愤懑的深渊,邪祟与阴影抓住我修行的缝隙,悄然潜入了我的身体。”
“现在想来,所有事情都早有征兆,但可惜,在我恍然惊觉的时候,一切都已太迟太迟——”
佛陀停顿了好长一会儿,脸上逐渐浮现出痛苦,接下来要讲的这件事似乎让他极难开口,甚至都不愿回忆。
“……那是一个……晴朗的讲经日,数万民众皆来参拜,我坐在烈日之下与高台之上,如往常一般俯视下方的信徒,正要开口讲经,忽然,我的耳边出现了一道声音。”
“是谁?”
谢挚也禁不住被这个故事所吸引,下意识追问。
谁能突然出现在佛陀的耳边?
“是我自己。”
佛陀的额间已有冷汗,仿佛又回到了当时。
他闭了闭眼,又睁开,喉头滚动,嘴唇发颤:
“……那道声音说,‘杀了他们!’”
“世尊!”
觉知霍然起身。他已经意识到,佛陀他——
“是的,觉知,我很抱歉。”
佛陀苦笑着望向自己满脸惊容的弟子,嗓音轻缓,却如惊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