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归迟(349)
半个时辰后,他抽搐得更厉害了,在她准备布施银针强行收住在他体内躁动的邪毒时,人突然就停下来了,没了呼吸。
“……队七?”章絮还在摸他身上的穴位,只感觉拿在手里的胳膊猝然变得好重,好重好重,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时,她才意识到事情好像走到了终点。
“……队七?”她跪得双腿胀麻,疼痛不已,腿肚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咬。可还是强行支撑起自己的身子去探他的呼吸。
没了,一丝不剩。
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,他们记得清楚,这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伤口,喊痛都会被鄙夷的,就这么死了。
领队怒不可遏,抓起她的衣领就把她丢到了一边,又抬脚把老酒的药箱踹个稀碎。一时间场面要多乱有多乱,几人、十几人因为一个人的离世揪成一团。
领队也许又说了很多,很多很难听的话,可能把知道的脏话全都给她说了一遍。难听到,连教养好的公子哥都忍不住与他对骂。
她斜坐在地上,呆呆的,不知道在看什么,觉得这一刻,世界都变得好安静。
她以为人死的时候是特别吵的,因为以前去给长辈守灵的时候吹吹打打的音调彻夜没停。可眼下再看,安静得吓人,她以为自己聋了,捂着耳朵无力地坐在角落里失去控制地大哭起来。
谁来安慰都没用。
最后走到她面前的是老酒。他在这个队伍里已经沉默了太久,久到快被大家遗忘。但实际上,他这一生都在经历遗忘,死亡就是最大的遗忘。
他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卷、银针、木勺从她手中拿下来。他用那只干枯粗糙的右手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,他低头,又给章絮递了一壶酒。他过去、当下、日后都会拿来麻痹自己的酒。给她分点。
“听我的,这时候最适合饮酒。品品看,是小梁从街头上采买来的最具烟火气的酒。”老者注视着亡者,看着他们用拙劣的手段把他从死亡中唤醒,轻笑,无奈,又叹息,讲起无关紧要的话,“又有一个苦命人解脱了。”
酒兴言甚至不用细问,就能从他的面相和脉象上看穿一切,看穿他的困苦与贫穷。
“如果他能说话的话,他肯定不愿意被救活的。想想看,这一次侥幸好了,后面还有多少忍饥挨饿的日子。给咱们的药钱都换不起,更别提将养身子的。”他推了推女人的手腕,要她也跟着自己喝。
“……若是昨夜,酒大夫果断把那坏脚锯了,他能活到这一刻么?”
“你要听实话么?”酒兴言转过脑袋来看她,看她装满泪珠的双眼。
“……要,无论是什么情况我都认了。”她憋闷不住,觉得胸口又堵又疼,便果断仰头,往嘴里倒下一大口,而后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。
“不能。锯脚只是为了告诉那武夫,这病很重,非常重,拖到昨日已然回天乏术。”酒兴言教她,“但是他坚持要给好兄弟留个全尸,我便不再坚持。”
“那您为什么不在昨夜就与我说这回事,让我白白尝试那些没用的法子。”她哭得更伤心了,一为自己的无力,二为自己的无用。
“有些事,只有你亲身经历才能明白。你们几个总是仗着有我在,便几次三番以身犯险。我也有救不活的人,而性命正是这样脆弱而珍贵的东西。”
如果要用别人的生命来印证,或者说,来让她学会这种道理。未免显得有些太残酷了不是。她坐在原地久久未能平息,就算赵野把她强行带回了帐子,她也还是那副备受打击的模样,只留一口清浅的呼吸。
第167章
商队里的氛围忽然变得死气沉沉。原本还能听到女人的调笑、男人们高谈阔论、幼童的啼哭,这会儿全噤声。
他们还没想好要把队七埋在哪里。
按理来说,他们得往前走,到武威去给他打口棺材。可一口棺材并不便宜,几百钱。队七拿不出这几百钱,他们那帮男人也凑不出。从队一数到队十一,从头摸到脚,也没找到一个有钱的。
没办法,只能寻个僻静的地方埋了。不是突然隆起的小山坡,就是寸草不生的荒地里。
这情况太寒碜。公子哥看不下去,于是让关逸拿着钱 ,给领队的,足有一千,要他们给队七好生收殓下葬。
他们钱是不腼腆地拿了,可这举动跟施舍似的,正常人脸上都挂不住,更别说他们这种有心气的。再后来相处,有话也没话,两边总是对看一眼就又躲开了,权当没看见。
羊秦原想着来与他们解释解释,可见章絮躲在帐中两日未出,赵野又看得紧,便也跟着沉默下去。
还有二十里就到武威,章絮抱着阿和坐在马车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