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归迟(392)
“彦好,我先过去吧。”女人心中的主意转了又转,一时拿不准是与她撇清楚关系,还是稍微过问几句了。
入关所,听起来挺正经的地方,不过就是一间老旧的小屋子。那守军让她进屋的时候,屋子里只有她一人。此时夜色渐深,屋内有些黑瞧不太真切,她坐在坐几上等的时候,忽然看见墙根处靠着的长刀、锁链和箭矢,它们在昏暗中发出幽幽的银光,似乎在震慑她。
好一会儿才来人。
与她设想的不同,此人俨然匈奴人的外貌,所以他进屋的时候容吉还以为又来了一位过路人。
“一路平安么?”她问。
那人见她主动说话,也惊奇了下,双眼一亮伸手燃了放在桌案上的油灯,在她面前正襟危坐,“还行,今日马儿有些闹,来迟了些。你呢?”
“也还行。路上和羌人打了一回,险胜,脖子上现在还有当时留下来的痕迹。”这是容吉一路上遇到的第一个同乡人,他说的胡语是那样标准,抑扬顿挫,让人忍不住亲近。
对方来得匆忙出了一些汗,屋里尚未开窗,闷。他松了松衣领,饶有兴趣地盯着她,心想自己难得遇到这么镇定的女子,许多没见过世面的匈奴妇人在进屋前就已经腿软了。
“还挺厉害。”尚武的民族永远崇拜强者,“你的传拿出来给我看看。”
她递过去一卷薄薄的竹简,上面用实在简单的话语描刻了她的身份:永汉四年三月丙戌,客胡女呼衍容吉,年卅,长七尺一寸,面白鬈发,本匈奴呼衍部人。今持杂缯十匹,驱驼二头,从金城西至酒,市易,当舍传舍。
和赵野说的一样,有回无去,对方才看过一遍就问她,“只有这一条吗?东西太少了,看
起来像伪造的,原谅我没办法放你通行。”
但对方比她想的善良些,毕竟以前是同族的,流落在外总该有个关照,“或者你先回武威住一段时日,等城里的案子有了进展再来。这样我也好与府君说,让他给你开个特例,毕竟你是呼衍氏的,他们没必要与你过不去。”
之所以要出关入关,是因为入关口在张掖的东边,而出关口在东边。旅人须得穿行张掖才可通关。
“为什么不让我留在这里?若我不肯回去,执意要留在此地呢?”她心里充满了好奇,想知道这些年在铁朵身上都发生了什么,有没有和自己一样被兄长背刺。
“原本只需要在单独的小屋子里住着,等身份核实了才能离开。但眼下情况特殊,他们会把你收监,在确定你是谁,从哪里来之前,你都得在牢里待着。”他想了想又说,“夫人遇到了麻烦,下面的军民要求夫君处死夫人。但府君爱妻心切,急需一个人来替夫人顶罪……你姓呼衍,与夫人一同出身贵族,身长又与夫人相差无几,以假乱真,再合适不过。”
她真的被抓了。容吉还想问更多的细节,譬如她现在住在哪里,吃得好不好,可都忍住了,身子往前倾了倾又坐正,问,“府君夫人是何时被抓起来的?你知道那件事更多的细节吗?难不成她真的为须卜猾勤当了奸细。”
她根本不在乎匈奴大汉是谁胜,左右比实力的事情,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左右的。她最不能忍受的,是那个男人的阴谋与城府,怎么能建立在女人的尸体上?
“消息没传出来。那时东窗事发,府君就把夫人关起来了,任何人不得靠近。”对方说着说着,忽然觉得她的名字听起来分外熟悉,于是他抬起食指在桌面上轻敲了几下,默念道,“呼衍容吉……呼衍容吉。”
“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你的名字?是我的错觉吗?”对方希望她离开,别蹚浑水,须卜铁朵被送过来,就是给汉人当人质的。无论出了什么事情,第一个被抓出来问责的都是她。
“你什么时候来的这边?”容吉反问。
“七八年前,我从前住在须卜本部南边的一个小部族里,后来认识了我的娘子,就跟着她来了张掖。”
“那你肯定听过我的名字,我是须卜滑勤的妻子,你们府君夫人的亲嫂子。”容吉没思考多久,就认定自己不能置身事外,“不论是让我顶罪还是指认我为奸细,都带我去见见她吧。”
“啊!”对方听见这话,猛然想起来此前在须卜本部流传的一桩大事,震惊道,“你不是死了吗?”
第189章
当年须卜氏以叛国罪诛杀呼衍氏时,举国上下,皆为震惊。呼衍氏向来不与战事,可当确凿的证据摆在眼前时,单于大怒,下令左将军须卜滑勤派兵前往呼衍本部,诛杀叛徒。
匈奴人自古以来都有一条规矩,杀男不杀女,杀长不杀幼,按理来说部族里的男人死得差不多了,事情就算结束。可须卜滑勤没有收手,他一并除掉了呼衍氏首领的长女,也就是他那时候他的正妻——呼衍容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