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归迟(412)
他听完,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眶里的泪水,一句话都没说。不能说,一开口说大话,那些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气恼、愤懑、不甘和勇气便荡然无存。
“……我们往酒泉去吧,拿到传书便动身。”再也不能在别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了,他是这样想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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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人有了方向后,时间就会变得很快,一日两日,五日十日,转瞬即逝。
具体赵襄武与须卜猾勤谈了些什么,最终以什么样的条件达成了休战的成果,人们尚未可知。但张掖太守在集市的告示栏的向百姓们告示这件事的时候,大家担惊受怕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松弛。
梁彦好当然也看到了。他牵着马走过关市的市口,亲眼看见赵襄武派来的人在告示栏前向前来询问的人解释状况。
“不打多好,家里终于能睡个好觉了。”
“我去,这牛啊,立大功,我晚上非得找兄弟喝几杯去。”
没人真的知道这样短暂的和平是用什么换来的。站在城墙上的兄弟是这样猜的,“听说那边今年闹蝗灾,缺粮食得很。我听说那左将军前段时间来了咱们这边一趟,肯定是找咱们买粮来了。这可真好,总算扬眉吐气了一把。”
城门外,是成队的骆驼,它们从居延塞的另一头来,乖张地站在城外,等他们下去开城门,再乖巧地驮着沉甸甸的粮食走回去。
五万石,是两千精锐能吃一年的量,若是管半年,那就是四千精锐。梁彦好在心里默默地算——他如今竟然已经会算这些了——一袋粮食多重,一头骆驼能背多少,来了多少骆驼,要走几趟。
但他只能算,算得再清楚也没用,改变不了什么。
“他们的马真肥……只吃草就能长这么壮么?比我在洛阳见过的最高大的马还要壮。”他的口吻里暗含淡淡地无奈,“被这样的马蹬一脚,估计活不了吧。”
“那肯定,他们的马厉害着呢,一蹄子能把你的肚子肠子全给踩坏了。”守将不知道在骄傲什么,那马也不是他们的。
“他估计是想让你们多活一段时间。”梁彦好这样揣测赵襄武的用意,“能多活一段时间算一段时间……因为人死了,就没有希望了。”只能这样解释,好让自己接受。
“你这家伙,嘴里嘀咕什么呢?谁不想多活几日,人命又不是平白无故就有的,珍贵得很。看你模样就知道你不是本地人,我们可都惜命着呢。”
“辛苦了。”他不知道该和这些人说点什么,沉思良久,这样说。
两人聊得差不多,须卜猾勤派来的副手也上了城门,他来送容吉的传书,没看到容吉,反倒看见了梁彦好。很好认,城门头只有公子哥没穿甲胄。
“这是我们将军让我给你的,他让我给你带话,说你们就算有这个身份,也不能在河西与她上到一个户籍里去。他此前与你们太守说好了。”
这算是什么,这段时日听到的第一个能把他逗笑的笑话,梁彦好有些无语,忍不住翻了个白眼,失笑道,“他真是有病。我都没计较他把我的婚事弄没了,他却这么在意?心胸真小。”
“休要狂言,我们将军岂是你能轻易侮辱的。”来人将手放在腰侧的刀柄上,作势威胁。
“……行,那你帮我和他说,我知道了,侮辱他的话,等下回见到了再当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给他听。”他伸手拍了拍副手的肩膀,又说,“你也辛苦,再会。”
他说完,下了城门楼。
容吉不想见这些人,所以这会儿与赵野他们一起,在另一个城门口等他。等他骑马赶到,他们便要启程去酒泉了,这是他们的最后一站,到酒泉,便要分道扬镳。
当然,他们不是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。梁彦好疾驰到城门口的时候,看到了赵襄武与须卜铁朵的背影,看他们聊得欢,心里有芥蒂,不肯凑上去,便不知不觉放慢了马的脚步,在离他们还有十几丈的位置缓慢地停下来。
有时候我们也不能说事情有绝对的正确与错误,只是每个人的选择和立场不同罢了。
“这么快就走?”赵襄武扭头看见他,策马往他这边驶来,还用那张老实本分的脸与他交谈。不过这回不再像之前那样只知道训斥他了,态度首次有了缓和,也许只是客套话,但主动上来与他交谈,也算是一种低头。
“嗯。”他静静地坐在马背上,两只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,只好往地上。看见被炽烈的太阳炙烤过后的沙地上飘起了热浪,要落在地上的几条影子发生扭曲,“我只是个小官,就不留在这里妨碍你们了。”
“听你说的,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。”为官者说的话,真真假假,他们总是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,“不过这回你们还是帮了我大忙。我心里有感激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