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归迟(53)
“只吃菜怎么行,再多夹点肉。”农妇比男人更了解女人,她一眼便明白赵相公做了一等一的错事,今日两人是非大吵一顿不可,又怕章絮气坏了身子,于是从旁安慰,“刚才不是同我说有好些天没吃地方菜了,怎么这会儿装矜持。别跟我客气。”
说完还要拉着赵野一块儿想办法,“我说赵兄弟啊,你也别干愣着,多关心关心妹妹。”
这些话说起来弯弯绕绕的,男人们听不懂。
主人先发话,指正道,“娘子你真是爱管闲事,别人两夫妻怎么过日子那是人家的事情,哪里需要你这个外人在旁边指指点点。我看赵兄弟是个本分人,这心里呀,对弟妹是喜欢得紧。你们方才在屋里那是没瞧见,他劈柴的时候,两只眼睛都快给他扣下来长在窗户上,真是的,也不怕把自己的手给砍破。”主人说完,豪爽地给赵野添了一小杯家酿的米酒。
轮到赵野。他听了,先是谦虚地笑,没接与夫妻私事有关的话。毕竟主动承认自己喜欢娘子有些太狂妄,容易招歹人惦记,转而换了话题答,“没有的事,小弟今日从大哥身上学到不少,实在受教。”说完,饮酒,再扭头,看了眼从伙房出来后便不声不响的章絮。
他是迟钝,但不是全无感觉,方才就注意到了,章絮的情绪不对,好像在与什么事物斗气,气得牙痒痒。所以赵野趁桌上的两人不注意,偷偷地躲在桌下牵她的手,想着等会儿好开口问,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“啪。”谁知道赵野的右手刚触碰到她的手指,就给章絮拍开了。
那声音不轻,桌上的几人都听见了。
农妇生怕两人这会儿便要吵起来,赶忙开口斡旋,“你们夫妻俩有什么事儿等回去了待一间屋子里时再说,我好不容易做一桌饭菜,可得尽兴吃了。”
粉饰太平。
这是寻常人面对这件事的惯用伎俩,觉得有什么矛盾一拖再拖肯定能把怒气最盛的劲儿头拖过去。
但赵野不是这样想的。他偏过头去瞧章絮,看她光嚼那一片菜叶子就嚼了百八十下,明摆着吃不下去饭了。且方才那一巴掌不亚于直接告诉他,这怒火都是冲他赵野来的。他不知道章絮为什么生气,但心里略有猜测。他将章絮视为一等一重要的人,在体面与娘子的情绪中他自然选后者。
于是他一点头,抱歉地看了看坐在上位的主家夫妻,解释道,“我们得离席一会儿,若是谈得顺利,一炷香后便回;若是不顺,我和娘子这就与诸位别过了。”
说完,又问章絮,“是我先出去还是你先出去?”
肯定不能一块儿走,两人的矛盾一触即发,也许章絮一抬眼,就得把他骂个狗血淋头。他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,因为章絮是个体面人,饭桌离席或许是她能接受的最出格的事情。
章絮听见了,没接话,脸色又红又白,心想主人还在桌上,他们这样擅自行动太没规矩,同时又埋着头开始懊恼刚才怎么没忍住给了他一巴掌。按照她往常的性格,她是很能忍的,以前生兄长、姊妹的气,都能忍到完全不在意的那一刻,哪知道遇上赵野,那点小脾气、小性子得不到一丁点限制。
两位主人听见了他说的话,面面相觑,饶是再笨也知道他们之间生了嫌隙,不敢再劝,只于嘴上叮嘱,“说话给对方留点面子,要是真吵架别说脏话。还有赵兄弟,万一真说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,千万别动手打人啊。”
他知道,也点头应了,见章絮迟迟不说话,径直站起了身,大步往外走去,也不走远,就距离门口四五步的地方,肯定能要她看见。
屋子里少了人,陡然空旷起来,连屋外的清风都有想法吹进来,散散气。
章絮放下了手中的筷子,抬起头,往左手边的空位上看了眼,看见他摆放端正的碗筷和几乎未动过的饭碗。
无论何时,赵野都在偷偷地凝望她。她想不通,看起来那样憨厚老实的男人,为何要多此一举,犯下错事。
“让你们见笑了。”章絮还在装体面,边笑着,边起身离席,作势就要跟去。
“妹妹,有话千万说清楚,两个人走这一路不容易。”农家妇人这样劝。
她却含着情绪没答应,“我是信他的……我昨日还觉着他是天底下最可靠的人。”又叹口气,脚步轻悄,出了门去。
屋外,天高地远,云淡风轻,今日本来是个好日子,她抬头望了望天,又低头去看赵野的背影。他的背影还和初见时一样宽厚,是闭上眼睛就能轻易相信的,如今却显得荒唐、荒谬。
赵野见她来了,又领着她往更僻静的角落去。家丑不外扬,两个人有什么矛盾也不该拿给外人听,所以他头一回将自己的声音放得很轻,问,“我做了什么惹娘子不高兴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