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归迟(58)
不是下两三滴好玩儿似的大雨或者中雨,正是那种仿佛有人拿着水瓢往他们头上浇似的,那种浓密到能压迫得人呼吸不过来的大暴雨。
章絮仔细回忆了自己短暂的生平,发觉好像从小到大都没遇上过这样坏的天气,这回偏偏和他一起,偏偏在两个人气氛最尴尬的时候,要努力团报取暖。
那雨到底有多大,每一滴雨水与泡发后的黄豆没差别,砸在她后脖颈上,生疼。还冷,一下子就要她的手脚冰凉,要她冷得发抖。同样的情形放在其他人身上,章絮或多或少都要挨骂了,说了不往这边来,偏要来,那点小矛盾、小脾气不能等事情过了再拿出来说,又是荒郊野岭,又是恶劣天气,搞不好,他们都要死在这里。
可赵野始终没说其他的话,他第一时间把她的身体抱住了,抱紧了,环抱在树干上,让她被树干与自己牢牢夹住,不叫上面掉落的雨水往她衣领的更深处去,不要她被如此浓烈的雨水带走太多热量,不要她在这场无情的暴雨里失温。
你说这人可以有多矛盾。
章絮捂着耳朵将额头轻放在树干上,努力把自己的脸面埋进树纹里,又没忍住在感受到来自背心无法拒绝的热量后,冷清地松口,“这次你没骗我,我可以原谅你十分之一了。”
赵野听见了,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,浅笑。
他几乎是完全暴露在雨水里的,完全,身上没有一处是干的,在他紧紧抱着娘子等雨停的这段时间,仍有不断绝的雨水灌进来,灌进他的衣领,试图将他的热情与爱意一捧捧浇灭。
“我不想要娘子原谅我。”他的话总是沿着不寻常的方式向她刺来,“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原谅我。我对你好是因为喜欢你,我带你走远路,也是因为喜欢你。”
好像大雨能让人变得更坦诚,像被洗净了浑身的泥泞那般,通透而澄澈,“我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女人的,我自小学来的就是,喜欢谁就要和谁长长久久的待在一起。出发的那天,我坐在洞前想了一夜,我想,像娘子这样美丽的女人,肯定不缺追求者。而我是什么东西,是不入流的山林野兽,我只能在可以掌控的地方尽可能地亲近你。所以没和你说,一路就往南边来了。”
“我和你熟知的那些男人不一样,没有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的选项,我也没有你非要选择我的家世和条件。”
他说完,学着不知道是狼还是虎,熊还是豹的习惯,伸出舌头,在她后脖颈上舔了几下,用以彰显喜爱与亲昵。
“你要的解释,我都告诉你了,至于做什么样的决定,都看你的心情。只要你没找到新的能把你带过去的商队和旅人,我就一直跟在你身后。”
这种古怪的,古怪的解释,放在谁身上都显得强词夺理,可偏偏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再正常不过。真是,真是疯子,章絮也不知道自己在哭还是在笑,脸上到处都是湿的,眼睛睁不开。
“你是笨蛋么?那么多精明的野兽怎么能把你教得这样傻,明明学不会人的‘礼义仁智信’还要在我面前逞强。”她说着说着,感觉到男人的双手抱得更紧了,好像要把自己的身体揉进他的胸怀里,“你是担心我会喜欢上其他男人吧。”
她很犹豫,不知道要不要与他交心。所有说了一半又停住,靠在树干上冷静地深呼吸了好几回。又想他是个不懂事的,就算听了也不会到处乱说,便再次开口,“之前和你说的话,你愿意相信几分就相信几分。但是现在要说的,你牢牢记住了,到你彻底放下那颗心脏之前都别忘记。”
“什么?”他对这种玄之又玄的话最不敏感,这些日反复听了很多遍都听不懂。
“除了你,我不会再想男人的事情。男人不是我踏上这条路的任何原因。但人这种东西,是很胆小的,在面对自己可能实现不了的愿望面前总是溃不成军,所以在那件事真正完成之前,我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,我究竟,为什么要去河西。我怕我一旦说出来,这件事就失去了实现的价值和意义。赵野,我这一辈子从没为自己活过一次,如果你在一开始就给我设置了太多的阻碍,我哪天受不了了就会彻底放弃。”
“别让我当胆小鬼好么?我不想瞧不起自己。”她让两个人的对话伴随着渐停的雨声悄然落下帷幕。
他好像听懂了,抱着她爽朗地笑了出来,道,“只要不是为了男人去就行。娘子,没有谁值得你经历这一路的风霜雨雪,杜兄弟不行,我也不行。”
“这回是我错了。要打要罚,全凭娘子处置。”
哪儿还有什么惩罚。哪儿还需要什么惩罚。章絮看着愈发明亮的天空,说道,“去找个山洞吧,这几日日子特殊,不好着凉。总得把我们这一身衣服换了,总得把包袱里的东西都收拾干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