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嘉(244)
法国人听完,探头看了眼他的身侧,坏笑了一下,带着几分轻浮。
那个笑容令他惶惶然地后退了一步,不自觉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。
……是空的。
他是一个人走到这里。
没有人陪他来。
等等,真的有那个承诺吗?
不,没有承诺。
也不要承诺。
他是要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的。
他已经跟很多人道过别,处理完了所有未尽之事。
只差为自己选择一个心仪的终点站,度过最后的时光。
他选中了这里。
可他不会说法语。
所以,明明此刻不是孤身一人,却连对方讲的一句话都听不懂。
这比孤身一人还糟,因为不停叽里咕噜的法国人拦住了他的脚步。
先前还为雪花雀跃的梦中人,霎那间难过起来。
他很难过地想,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学法语呢?
他记得自己是想学的,是学过的。
只是后来又主动放弃了。
为什么?
——他想起来了。
是他担心克莱蒙误会,因为他追克莱蒙追得太积极热切,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别有所图,也怕不小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商业机密,所以思来想去,还是放弃了学习这门对方自小就会的外语,努力忘掉了那些刚刚背下的单词和语法。
去学法语是因为喜欢那个人,不学法语是因为更喜欢那个人了。
他想,看来自己真的很喜欢克莱蒙。
不过,克莱蒙是谁?
……他说不上来。
于是兰又嘉更难过了,又难过又生气,不想再听外国人继续说鸟语,沮丧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,双手环抱着自己,把脑袋埋在了两膝间,像团孤零零的茧。
忽然间,冬季寒冷的空气变得温暖起来。
有人张开双臂,从身后偷偷抱住了他。
耳畔也传来一道温暖的声音。
那人有些得意地说:“今天不热吧?”
这是冬天,怎么会热呢。
不松手就不松手。
干嘛问这么傻的问题。
他这样想着,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了下来。
泪水滑过空气,滴落到那人的手上。
那是一双很好看的,没有一点伤疤的手,指节修长,掌心无瑕。
是想象中画家的手。
画家的掌心分明尝到了他的眼泪,嘴上却说:“你没哭。”
他顿时哭得更厉害了,抽噎着附和:“我没哭。”
画家笑了:“嗯,骗子。”
他就说:“对不起,是我骗了你。”
画家说:“我那么喜欢你,你却瞒着我这么大的事。”
他还是说:“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
画家很不高兴:“对不起有什么用,除非你跟我回去,我才原谅你。”
而他忽然难过到连眼泪都咸得要命:“可是我这次回不去了……等下一次吧,下一次我一定第一个就喜欢你,好不好?”
画家问:“下一次?”
他纠正:“下辈子。”
画家还是不高兴:“要等那么久?太远了,你是不是又在骗我?”
他只好继续说:“对不起,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”
画家的声音闷闷的:“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说对不起。”
他差点要脱口而出:“我知道,对——”
画家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,像是在用拥抱勒他:“你还说!”
他刚哭过,竟又笑了,破涕为笑:“我没有,我是想说,对了,你想不想看电影?我们去看电影吧,你买的糖雪球还没有吃完,可以假装它是爆米花。”
画家说:“不看,我讨厌看电影。”
他纳闷:“为什么讨厌?我喜欢看电影。”
画家学他反问:“那你为什么喜欢?”
他说:“因为只要交出两个小时,就可以度过一段漫长又真实的人生,就像只相爱短短一个月,也仿佛并肩走过一生一世,对不对?”
画家说:“不对,还没到一个月,所以我讨厌看电影。”
这下是他不高兴了:“那我讨厌你。”
画家不信:“骗子。”
他更不高兴:“我很讨厌你,再也不想见到你了。”
画家的拥抱渐渐松开:“……真的吗?”
他不耐烦地说:“真的,你走吧,别再烦我了。”
画家就真的松开了手。
一切温暖都像幻影消逝了。
天气还是很冷,他看见身边落下了一阵纷纷扬扬的雪,是离开的画家变成的雪。
在大片大片落了满身的雪花里,他小声同画家道别。
他说:“对不起,别为我伤心。”
雪花没有回答,也没有指责这声讨厌的对不起,毫不留恋地擦过他的发梢,融化成水。
他总算能放下心来,安静地抬头看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