脂粉味重(56)
时机很快便来了。是中秋佳节。
他在月饼中下毒,又在酒中放了解药。见他和宁和吃过无事,戒酒的汪台也拿过一块月饼,从此命丧黄泉。
*
“逐璧!”
一道清朗明亮的声音使正要走出后门的逐璧驻足,他回头望——跑得气喘吁吁的宜尔正撑着膝盖大口呼气吸气。
逐璧有些意外,“宜尔如何知晓是我?”
宜尔稳住气息,直起腰,“万先生说自己做过奸臣走狗,你又突然不见了,我当即便想到王家庄是被朝廷剿灭的。”
逐璧是一个下了决心就做到底的人。幼时上学堂是,复仇亦是。
他要让那些人为自己犯下的罪孽偿命。他可以等,也可以为此回到已经离去的地方,再演上一出戏。
逐璧从不后悔。
不,或许他也后悔过,但那些都不重要了。
逐璧依然笑得温柔,“恨我吗?”
他知道他们交情匪浅。
宜尔摇头,“万先生说过,总会有人来要他偿命,恩怨了了,他愿引颈就戮。我尊重他的意愿,而且你们二人的仇恨,我本也无权干涉,只是万先生留给
女儿的信你不该拿走,还回来吧。”她摊开手。
逐璧垂眼,笑得缱绻。他从衣间拿出那封皱巴巴的信,递过去。
宜尔小心翼翼伸手拿走。
逐璧向外走去,他跨过门槛,突然又回头。
他在门外,宜尔在门内。
“宜尔,你想不想去江湖看看?”逐璧问到。
宜尔一怔,答道:“江湖太乱了。”
“混乱,也意味着自由、公平。蛇虫鼠蚁、天凤地龙,混在一片湖海中。”
宜尔仍然摇头,“江湖刀光剑影,很刺激,很热闹,可江湖不会替我晒被子。”
逐璧仍然笑着,“是么?”
宜尔仰面看他,“你急着赶路吗?”
“不急。”
“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。”
“但问无妨。”
“公子你不顾及馆主吗?”
逐璧眸光微动,“叔父心中有恨,可已从狼变犬,被喂得滚圆,再无半分挣扎。道不同,不相为谋。我不为难他。”
宜尔明了地点点头,又问道:“之前为何要揭穿荞安呢?”
逐璧弯过眼睛,“想看你生气。”
疑问攀满宜尔脑袋。
“只是这样一个奇怪的理由罢了。”逐璧温然一笑,转身离去。
凉风中,《剑行录》被吹翻至最后一页,上面的墨迹还很新。
温星有时会用迷香晕倒宁和,什么也不做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。
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,只是随心所欲罢了。
温星会故意透露自己的所作所为,观察宁和的反应。
温星会假装要自杀,叫宁和为难担忧……
若宁和问他究竟在做什么,或许他也能回答。
“想看你生气,看你抓狂,看你愤恨地责骂别人,看你后悔出手相助,看你后悔自己如此宽容……”
“想要你怀疑我,相信我,又质疑我……想要你待在身边,又想要你远在天边……想看你纠结,看你释然,看你作出一些与预料不同的事情……”
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,也许正因如此,他才会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。
这样的心绪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呢?那也不重要了。因为他要回到汹涌的湖海继续复仇,从此命如丝发。
*
宜尔望着手中书信,无限怅惘。
从此以后,没了母亲的家宝也没有了父亲。
宜尔收好信,再回去宴席,众人早已散场,只剩李荞安和莺语在等她,还有王乌和已经冰冷的万苔痕。
热闹的宴席以血案结束。得知真相的王乌难控情绪,掩面呜呜哭泣。
宜尔突然觉得王乌又老了。脊背弯了,眼角皱纹也多了。逐璧复完仇,回来见他如此模样,会不会后悔呢?
她蹲下身,轻拍王乌肩膀,“馆主,我们去将万先生埋了吧。”
王乌抹抹眼泪,“死小子有话留给我吗?”
“……他叫你保重身体,过得开心。”
王乌眼前模糊一片,哭得更厉害。
李荞安同莺语站在后头互看一眼,长叹一声。
四人抬着万苔痕到荒废的后院,在半死不活的松树下刨土挖坑。
明月向东悄然移动,不知不觉便悬于天际中央。
李荞安作为挖坑填坑主力,胳膊发酸。他甩甩手,见宜尔正在平整土地。
将土面抹平后,她两手合十,不知向上苍祈祷了什么。
三人就那样静默地看着她,等宜尔起身回头时,便看见三双齐刷刷的眼睛。
“怎么了?”
莺语眼睛发红,捂住嘴怕自己张口便落下泪来。
王乌眼睛已经哭肿了,眯成条缝,只一味叹气。他走上前,往宜尔手中塞了只银镯子,“拿去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