脂粉味重(95)
宜尔还没来得及听她的第一个心愿,所以至少要达成最后一个愿望。
宜尔将土丢下去,松散的泥土掩盖住婴孩宁静的面容。
她从一旁撬了棵小樟树苗,种在女儿的土堆上。
终于将土掩埋上后,宜尔已再无一丝力气。
李荞安将宜尔背起。
“我带你下山。”
宜尔在昏昏沉沉中似乎听到荞安如此说。
等她再醒来时,宜尔已经躺在温暖的房屋内。小屋的一角烧着火。
正端着粗瓷碗进来的李荞安唤了她一声:“宜尔。”许久未说话,他的嗓音干哑。
“这是何处?”看着不像医馆。
“我下山时运气好碰到正在山里救人的葛玉莲大夫,她替你处理了一切,说你不能再淋雨,便将这屋子借给我们,自己又出去奔忙了。”
宜尔点首,她习惯性将手搭在肚子上,然而已经瘪下去了。
对啊,她已经走了。
看她失神,李荞安眼中也生痛:“我来晚了,抱歉。”
宜尔摇摇头,“是我该谢谢你。”
李荞安也摇首,他坐在她床头,将她扶起来坐着,“这是葛大夫叫我熬的药粥,你吃点吧。”他吹凉勺中粥,递过来。
宜尔顺从地凑上前,抿了一口,又咸又热乎。
一滴眼泪无声地滑落,又被她自己抹去,就像没哭过一样。
李荞安拿出手帕替她擦干净,“我们宜尔太勤俭了,连眼泪也省着用。”
宜尔鼻头一酸,泪水成串地落。
李荞安将她揽进自己怀中,轻轻抚拍她的后背。
宜尔将脸埋在他肩膀,抽抽搭搭地不知哭了多久,直到哭累了,再也掉不出一滴眼泪时,她松开他,“谢谢你荞安。”
李荞安轻轻摇首。
窗外雨声只大不小。
李荞安端了一盆煮好的姜水过来,将干净的帕子丢进其中浸润。
他将帕子拧得半干,然后开始擦拭宜尔的脸和手。
宜尔已经累得睡着了,呼吸深深浅浅。
李荞安望着她。
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?
这样仓促的婚事折磨了宜尔。尽管如此,她依然坚强、勇敢地承受着坎坷的命运。
李荞安重获自由之后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,而是一种淡然,最多轻轻松了口气的感觉。真奇怪,他想要的不正是自由吗?
他望了眼窗外,雨势只增不减。
等这场雨停后,宜尔的丈夫应该就赶来了。李荞安也要走了,他要跟着师父进山中潜心修行,一别不知又是多久。
修行结束后,李荞安需得同师父远游学习,从此举国流浪,或许此生都不能再见到宜尔。以他的身份,也不该见她。
宜尔没有睡很久就醒了。
李荞安凝望着她的眼,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,“宜尔,你可还记得我说过的来世?”
李荞安曾祈愿来世他们可以相逢、相爱、白头偕老。
宜尔:“记得。怎么了?”
他伸出手,将宜尔的手握在其中,定定地看着她:“我不想等来世了。你愿意改嫁吗宜尔?”
和宜尔冰凉的手指不同,李荞安的手很温暖。
这样的温暖柔和中,宜尔能感受到强烈的爱意与珍惜。
原来荞安同她一样……
宜尔眼中水光闪烁。
可惜一切都太晚了。
“对不起。”
两人凝视着彼此。
宜尔:“虽然徐亮有很多别扭的地方,可却是真心待我,也曾照亮过我。所以荞安,谢谢你,但请放手吧。”
李荞安苦涩地笑了一下,“我明白了。”
他将宜尔的手抬起,缓缓低下头,吻在她的手指——那充满时光印刻的手指,泪水滴落在她手背,是温热的。
李荞安慢慢放开了手。
看到宜尔他又笑了一声,“怎么拒绝的人哭得更凶?”
泪流满面的宜尔哽咽,说不出话。
李荞安抹去她的泪水,“没事,因为遇见你就已经让我很开心了。”
第40章 风雪归人
春天身后是夏天,夏天之后……又是一年秋末。
痛苦也好,欢乐也罢,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过去,不会突然加快,也不会恍然变慢。
茂密的树林中,倚墙而生的小樟树已有大半个人高,枝头抽出的新绿绿得透明、澄澈。
小树旁坐着一名盘发的布衣女人。她倚在藤编的摇椅中,将一册书搭在小腹前,垂着脑袋安静地翻阅。
随着时光流逝,她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与成熟,一举一动、眼眸开合间尽显淡然。
翻书的声音很轻微,可在林中又很清晰,与鸟雀的鸣叫融为一体。
太阳渐渐西沉,暗淡的光使得她有些看不清书上的字了。
“宜尔。”高大的男人一边走进来一边呼唤她。
宜尔站起身,“好了?那我们回去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