秉烛游(158)
要是衣裳脱到一半人却醒了,任是他俩已经熟识,也难免有些尴尬。
男人两条长腿还搭在床沿,以一个极不舒适的姿势弯曲着。冯芷凌的眉头微拧起一团,开始思索自己究竟要不要去搬他那两条腿。
嵇燃的靴子也没脱。要上床躺好,总不能带着穿脏的鞋上去,但要她给男人脱鞋……
冯芷凌迟疑起来。倒不完全是因嫌弃旁人的靴子不洁,而是这举动中亲昵不设限的意味太鲜明。她想了想,倒不如等紫苑回来再说。
见嵇燃方才仓促躺倒的姿势,看着实在难受,冯芷凌还是弯下腰,想替他挪挪腿的位置。
假装无力醉卧,正偷眯着眼的那人:“……”
以为夫人真要给自己脱鞋,装醉的嵇燃浑身一紧,连寒毛都立起来了。
常听军中同僚闲谈时,都絮叨家中女眷多爱洁之类,只有少数性子格外温顺、娘家地位又低微的妾才不嫌弃武人粗鄙。
他夫人虽不算出身贵族,但自小被岳母精心教导,又一贯富养长大,万一嫌他脚不好看或万一有异味不雅,岂不是留下极坏的印象?
有机会得她亲近照顾,自然是好。但身为还没能“登堂入室”的夫婿,这点包袱还是十分在意……
“唔。”男人无意识似的闷哼一声,令冯芷凌停下手头动作,转头去看他。
这是醒了?
冯芷凌便道:“谨炎哥哥?要是醒了就起来擦擦身再去睡罢,我唤两个小厮进来伺候。”
嵇燃闭眼皱眉,故作满脸不适状:“不必,我先睡……”
竟是翻个身就要自顾自去睡下的模样。
冯芷凌急忙按住他肩头:“这样睡怎方便?好歹脱了靴去擦洗一下。”
酒劲上身,不宜浸热水澡。但用温水擦洗一番,还是没问题的。
嵇燃:“你先去歇。”
宴中同冯崧推杯换盏,身上沾染了不少酒气,嵇燃自己也颇为难受。他素日也是格外讲究洁净之人,早受不了自己这一身酒肉气味。
若知现在如此境地,方才就不该一时兴起装出醉态。
嵇燃心里后悔起来。
他离席不久,酒的后劲才愈发起来。武人血气本就旺盛,被酒热一带动,更是浑身翻涌。
他唯恐自己失态,若被她看见更是冒犯。于是干脆作不胜酒力之之态,跌跌撞撞大步走入卧房,醉倒在床榻上。默运内功努力平心静气,才将那一时的血热压了下去。
但刚才有人实在太体贴,竟然主动给他宽衣解带……嵇燃身侧手握成拳,额间与胳膊皆是青筋暴起,暗中深吸几口气,才堪堪忍住将人拉进怀里的冲动。
酒味那么重,他的鼻息却依旧灵敏地从中捕捉一丝馨香。即使紧闭着眼,嵇燃一样能毫无障碍地想象出身边人是如何轻柔动作。
原来……想一辈子做个问心无愧的好人,这么难。
武将眉头拧着,装作酒醉不适,心里却不合时宜地想到这句话。
要不是他……自认心性还算坚定,只怕方才早忍不住了。
冯芷凌恍然不觉眼前危机。
她对嵇燃毫不设防,又怎会想到身边人如今是酒后昏头的豺狼,而非她印象中高风亮节的君子?
见嵇燃人醒了,却执意不肯要她帮忙,冯芷凌便收了手,临走前嘱咐一声:“案上且有一盏解酒茶,暖着在那。若酒劲下去些,谨炎哥哥记得再喝点缓缓胃。我待会唤人来门口守着,有事只管叫人。”
宴席上一老一壮都醉成那样,要人扶着回来,府中人俱有目共睹。她伺候完人另去旁间歇息,也不算突兀罢?
倒是省去共处一室的尴尬,又免了被冯府中人探究怀疑。
出门时,恰好去取衣裳的卫兵,带着特地同来的阿金才至院中。冯芷凌便轻声将卧房内情况讲明,叮嘱人好生伺候后,自己心安理得地去厢房洗漱睡觉。
陪席整晚,她早坐累了。
阿金忙往嵇燃歇下的主房走,站在门外恭声道:“大人,小的带了干净衣裳过来,不若先伺候您简单沐浴一番。”
静候几息之后,才有隐忍低哑男声传出:“将衣裳放外间便是。”
阿金遵令推门而入,将手中衣物放下后迟疑未走,犹豫开口道:“大人,夫人说隔间备着温水,吩咐小的伺候您擦洗了再睡才舒服些,您看……”
嵇燃躺着并未入睡,浑身紧绷发热。听阿金站着不走,忍不住语气中带了三分恼怒:“叫你出去!”
听主君语气,这会心情恐怕是格外不虞。阿金心惊胆战,忙不迭往门外退。
本是想主君临时在外府过夜,有个贴身人过来伺候更好,没想到今日跟来得实在不讨巧。
“等会。”里头主君忽然道,“过半个时辰再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