秉烛游(20)
自想起寺观那夜幻梦以来,少女日夜担忧,唯恐那梦境是预知,要自己半生苦闷成真。
忧虑到最后,反倒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勇气。
她既要离开这个已不似家的冯府,以过新生,又不愿再跳入另一处冰冷的深井。
将圣旨取来带上喜轿,是她犹疑之下,为安心而做的举动。
心想若生风波,身负圣旨还可镇场,果然如今起了作用。
若无喜轿中第三梦,她或许还会犹豫,是否非得同嵇燃扯上干系。可见证那一段过往后,便无法再对眼前这武将命数,视若无睹。
少女心弦绷紧。决定踏出轿门一瞬,内心已有答案。
细细一想,第二次幻梦中三皇子举兵造反,嵇燃与太子里应外合,误导叛军行动。想来应是当今圣上病逝,太子将继正统之际。
而如今圣上健在,嵇燃亦才升迁,想必三皇子举兵不在近期发生。若嵇燃数年后还能在宫中行动,势必此次谋逆罪名,并未当真陷害嵇燃于死地,因此冒险拿出圣旨,认定成婚,并非不可为之。
红袖衬得明黄夺目。黄猛及众多兵士,决计不敢当众行违逆旨意之举,只好屈从。
松开男人,放他先行婚礼。
嵇燃久立不动。
冯芷凌将圣旨收起:“请嵇将军早些遵旨行事,勿耽误吉时,也勿延误各位大人公务。”
新嫁少女似是站久,腿脚酸软,旁人只见她踉跄晃了一晃。
实则略错身位,朝着准新郎快速悄声说了几句。
“知将军好心顾虑,芷凌亦有苦衷思量,望将军助我。”
男人露出难以相信神色,眼下局面却僵持无计。面对俏立等待的新娘,终是选择沉默相列。
“一拜天地。”
“二拜高堂。”
拜天地,敬高堂。
因嵇燃无父无母,高堂敬拜,拜的便只能是嵇家先人牌位。
转过半圈,准夫妻俩面对而立。
“夫妻对拜。”
余音袅然,鎏纱喜盖轻飘低垂。
在众人好奇复杂眼光中,准新郎动作虽慢半拍,到底是俯身行礼下去。
“礼成。”
一切已成定局。
少女忽感轻快。
从此她便是嫁出的女儿,不再受冯府闺阁拘束,尽可天高任鸟飞了。
礼官支支吾吾,不知接下来是否还该“送入洞房”。
冯芷凌温言道:“既已礼毕事成,不该再教各位大人久候。该如何行事,还请照旧。”
一众围观禁军,均感如释重负。
他们中多有年轻未婚者,今日来执公务虽不得已,却也没想到能见如此稀罕行事的出阁少女。
不知为何,竟有些许艳羡。
不明情况者,只以为一双新人早就相识,新娘才如此深情不舍。
嵇燃却知冯家小姐与自己一面之缘也无,何来情意?
只再多困惑,如今亦无法得解。
第11章 死局:暗影生重重梦境与尘世相连……
冯崧又惊又怒,往嵇府后院走去。
今日事发十分意外,一时令他无措。喜堂上兵士众多,人多眼杂,他又不便再开口搅入其中。
只是无论如何想不明白,女儿为何临头非要行礼,现今再想与嵇府摘干净关系,却是更难。
冯芷凌独自端坐房内。
少女盖头还未摘下,只顾自坐着发怔,直到听见父亲的脚步声。
意料之中。
她知与冯府到底还有一遭需了结。
“凌儿,你!”
冯崧原越行越怒,直冲喜房。可一进门见女儿孤零零坐在床帏间,连盖头亦无人替摘取,心下一酸。
一腔不满怨气,先卸了一半去。
“何必……”千万不解,堪堪二字吐露。
父亲竟未发作,少女倒有些意外了。
“父亲何出此言。”冯芷凌端坐开口,“芷凌不过践诺罢了。”
不等冯崧开口,少女紧接着道:
“圣旨赐婚在前,新郎事发在后。哪怕女儿不下轿行礼,难道今日新郎不在嵇府,新娘便可无视旨意,打道回冯府吗?”
冯崧一时哽住,将言而嗫嚅:“可……”
“女儿如此行事,是敬圣上。旁人眼见冯家人秉信重诺,必也能对冯家生意多些偏颇。如此一举两得,何乐不为?”
“生意如何,有甚么要紧!”冯崧急道,“嵇燃乃武将,若涉事只怕非寻常罪名。你偏执意嫁予他,若郎君重罪难恕,你又该如何生活下去?”
冯芷凌抬手掀起喜盖,像是不认识似的望着父亲。
久久凝望,在冯崧急迫困惑眼神中,终拾回微末几许释然。
原来,她的父亲或多或少,也会为她真心考虑。
自小印象里,冯芷凌便觉冯崧与婉姨娘、冯芷萱,更似寻常百姓热闹亲近的一家三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