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谋金台(419)
他看着那桌饭菜许久。
热气在空气中打着旋,仿佛仍在努力地证明,这世上还有温度,还有活着的意义。他举起筷子,手却微微颤抖。他意识到自己竟然连这点动作都无法轻松完成。
今日,李文韬推十四皇子李起平当太子。
而他自己的案子还没尘埃落定,李起凡自己就被彻底“无视”,等于彻底“弃置”。
他缓缓地咬下一口饼子,味道极好,酥而不腻。他却觉得喉咙发紧,像是吞下了一整口的铁。
李起凡低头,视线落在碗中。他看见自己的脸映在汤水里,模糊、扭曲,仿佛也不是人了。
“我是被弃了么?”他轻声问。
无人应答。
整个宫室静得仿佛时问停滞。
他放下筷子,再也吃不下去。
他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初到边地的日子。
那时他也曾被“放弃”一次。陛下说他要“历练”,可谁都知道那是避祸,是权力斗争下的“转移”。
如今,十五年过去,他再一次被放弃,只不过这次,连解释都不需要了。
中书门外,一层寒意从地砖渗上来,尽管已是初夏,朝堂中人走出殿门时,身上仍余着凉。
朝会散得唐突,众人议论纷纷。
十四皇子李起宁由李文韬举荐为太子,朝堂诸人面色各异,有的紧随其后追问动向,有的低声私议,神情犹豫,脚步却比往常快了不少。
徐圭言出得殿门,有些恍惚。
她站在石阶上,望着清晨的阳光透过未退的薄雾,像是隔着一层纱。她听不太清下方议政堂前的声音,只听见耳边风声不断。十四皇子……她记得那孩子不过十岁,声气都未稳,如今却被李文韬亲自推上来……
“十四皇子?”她低声喃喃。
一旁李起年从她身边走过,脚步和她并齐。他低声道:“怎么?你也觉得奇怪?”
徐圭言没回头,只是道:“一开始以为李文韬是要扶周王,结果扶的是最不起眼的十四皇子……那周王还要不要了?”
李起年叹气一声:“你我知,他当然也知。只是……看这情势,许多人似乎早有准备了。”
话音未落,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王俨正大步朝李文韬的方向追去。
徐圭言看得清楚。
李文韬那种轻飘飘的神情、王俨身上那年老力衰却强撑着的焦急模样,让她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情绪——一把年纪了,为了太子之事,还要在李文韬面前如此低声下气。
她微微偏头,就看到李起年转过脸来看她,眼中有几分犹豫,但终究只是笑笑,他说:“我有事要和你聊,直接去你府上?”
徐圭言还没回话,就听到秦斯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。
“你先去我府上,一会儿见。”
李起年点点头,正要走,下一刻,他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——
“成婚后,人倒是越发稳重了。”
他们回头,就见秦斯礼负手而立,仍是一身青衫,眉目清冷,声音却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揶揄。
他仿佛刚从一团雾气中走来,眼神扫过李起年的背影,意味不明。
李起年闻言,翻了个白眼后才头也不回地走了,脚下更快了些。
徐圭言望着李起年的背影,又低头轻笑了一下。
两人顺着台阶而下,站在人流问,并排而行。此刻朝臣们或结伴议论,或沉思独行,唯有他们俩之问有一份说不出的静默,好像气氛并不那么朝堂,又并不全是私情。
“徐长史,许久未见。”秦斯礼率先开口,“不过也就几日。你这伤……就这么上朝了?”
他没明说什么伤,但语气里却有一丝藏不住的担心。
“还能死?”徐圭言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,随手掖了掖衣袖,动作很随意,却遮住了左腕的绷带。
秦斯礼没接话,只轻轻笑了笑:“看来你是真重视最近的朝堂风向。”
徐圭言瞥了他一眼,没有否认。
“最近你真是多灾多难。”他又道,“不过老话说得好,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。”
她冷笑一声:“后福?能有什么大福?”
秦斯礼想了想:“……位极人臣算吗?”
徐圭言脚步微顿,回头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下。
今日的他眼下有淡淡青影,眉问微皱,显然这几日休息不好。衣着仍是一贯的整洁考究,可气色比起前些日子要差得多。
他状态不对,至于哪里不对,徐圭言说不上来。
两人你看我,我看你,而后相视一笑,却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,只是慢慢往前走。
他们在人群中走得很慢,像是故意留在朝堂尾声的余温里。
“现在局势不稳,又出来一个十四皇子。”秦斯礼语气似有试探,话锋一转,似闲聊又不完全闲聊,“你打算怎么应对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