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谋金台(470)
冯知节听后,手里的茶杯落地,颤颤悠悠地、不可置信地看向李慧瑾。
“什么?”
片刻后,他的眼泪缓缓滑落。
他看着她,声音嘶哑:“我……”
冯知节征战多年,血战沙场,干得是把头挂在裤腰带上的活,没得到任何体谅也罢,最后反而落得一个安享晚年的名头?
他咽喉发紧,似欲说出更多,却咽下。
李慧瑾点头:“委屈您了。这局中,人人都有难处。您功高劳苦,终有一日,必为后唐所记。不愿白白折腰。”
她轻轻拂去他腮边血痕,目光沉静。
冯知节那双曾经摄威塞外的眼神,缓缓地、彻底地熄灭在朗朗乾坤之中,黯然转向别处。
圣旨很快下达,朝中、民间哗然。
李文韬得讯后微微一笑,语气不羁对身边幕僚说:“我布局,从不输,他虽保住了命,但也只能在江南养老了。”
最后,冯知节会凋零在长安之外的地方,可怜可悲。
他豪气干云地抬手一扬,心中想的却是他最了解圣上,这场斗争之中,赢者只能是他。
徐圭言从旁人处听闻此事,而李起年闻讯面色复杂,他低声道:“长公主说圣上不想见我,让我有拿不准的,去问长公主。”
声音平静,却无法掩盖他心中隐约的失落。
徐圭言点头,目光深沉,窗外竹影斜动,她心头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。
朝阳升起,晨钟初响。
含元殿内,群臣朝拜,百官退散。
冯知节因太极殿外跪求圣上一事,虽未被再度问罪,却也未得清晰的说法,择日启程江南道。
朝中气氛凝重,许多官员欲言又止,彼此心照不宣。
下朝之后,众人纷纷离去,徐圭言却低头快步,往东偏殿而去。
她步履沉稳,拐进回廊时,特意放慢脚步,目光扫过四周,见无人跟随,这才走上阶梯,朝长公主李慧瑾的住处行去。
偏殿内,李慧瑾从早朝回府已有一阵子,原本正同秦斯礼商议朝政,手里拿着笔,批阅奏折,脸色不大好,眼下还有些浅浅的乌青,显见昨夜未曾休息好。
“启禀长公主,徐长史求见。”女官轻声。
“让她进来。”李慧瑾放下笔,抬手揉了揉太阳穴,眼底一抹困倦。
秦斯礼听到徐圭言的名字,起身向偏厅走去。
徐圭言踏入殿内,行礼之后,没有寒暄,直接开门见山:“殿下,我今日前来,是为冯将军求个情。”
李慧瑾神色不动,将手中文书往桌上一放,微微抬眸:“为冯知节求情?你倒也有闲心关心他们父子?”
徐圭言深吸口气:“我并非为了他们个人。冯将军镇守边疆多年,吐蕃之地能安,是他领兵打出来的。他在,边疆安;他若被调走,那些仍在蠢蠢欲动的部族,恐怕会趁虚而入。边军将士士气动摇,百姓何以安居?”
李慧瑾站起身,缓步走向殿中中庭,阳光透过花窗,投下斑驳光影。她驻足,背对徐圭言,似随意却带着探究:“你不是一直厌恶冯竹晋?他那样羞辱你,你还替他父亲求情?”
徐圭言没有立即回答,良久才道:“我不是为了他们,而是为了后唐。冯知节是利刃,哪怕这把利刃有瑕,我也不愿它就这样被丢弃。我的确曾利用过他们,他们也利用过我。但如今,我所担忧的,是国之边境,是百姓生计。”
李慧瑾回身看她,眼神微妙:“你在意的,真的是百姓?”
徐圭言望着她,眼神坦然,又复杂,似有许多话一时无法言尽。她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。
两个女人之间,沉默了一瞬。
李慧瑾忽然轻笑了一声,笑容却不温柔,反倒带着一丝苦意:“你和冯家也算是亲人,危难关头,挺身而出,不似坊间传闻,是个落井下石的人。”
徐圭言没有回应,只是垂下眼帘,神色沉静。
偏殿外,数步远的花墙背后,一人正倚在阴影之中。秦斯礼靠在青砖墙角,掩在藤蔓缝隙之间,手指紧紧攥着袍角,目光冰冷。
“挺身而出?落井下石?呵。”
他低声复述李慧瑾刚刚说的话,语气冷得发颤,眼中却渐渐浮现出压抑的恼怒。
徐圭言从偏殿出来,步履加快。
她并未察觉暗处有人窥伺,心中不安,如同幽影缠身。
她穿过回廊,沿着宫中长道快步前行。阳光洒在红砖金瓦之上,周围宫人忙碌,唯有徐圭言一人心思重重。
——她走得太快,想要逃离这里。
“徐大人。”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阴影中响起。
徐圭言猛地一顿,心中一紧。
秦斯礼从柱廊之后走出来,神情阴郁,看她一眼,没有多言,转身就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