恨她的第十年(191)
见状,岑熠有了数,直接表示他已拿定主意,不必白费口舌劝了,而后吩咐冯秀:“芳姨来一趟不容易,先不急着走,留在宫里住几日,就安排在暖阁好了。”
芳姨不得已拿死人做文章:“春蕊姐姐生前最大的愿望,便是将陛下抚养成人,亲眼看着陛下觅得良缘,过上其乐融融的日子。可惜……但陛下,春蕊姐姐在天有灵,若见您抛弃自己,甘为他人,春蕊姐姐该有多伤心多自责啊!”
说至动人处,芳姨又流了大把眼泪,干枯瘦小的身体慢慢儿起伏着。冯秀操心一个不留神给垮了,急忙凑去安抚。
岑熠心硬如铁,待芳姨缓过劲儿来,说:“母亲是母亲,朕是朕,朕来日如何,不消母亲的亡魂再多虑。况且,人死如灯灭,何必再提有的没的。”他不信鬼神,只信自己——自己的努力,才是慰藉自我的良药。
芳姨缓缓抬起头,从来和蔼慈祥的眼里,罩了一层错愕的纱。她认识的小殿下断断说不出与此等亡母再不相干的话。
“当年,如若不是怕陛下孤苦无依,春蕊姐姐早一根绳子求解脱了……”芳姨咽下一口苦涩,“陛下吃的苦,和春蕊姐姐的比起来,牛九一毛,老身是看在眼里的。陛下,你千不该万不该起和你母亲撇清关系的念头啊!”
高位上的人还算耐心道:“芳姨,你老糊涂了,朕不追究你适才的胡言乱语,让人送你下去歇着吧。”对儿时待他照拂有加的人,他格外宽容,权且过一过耳朵,不当回事。
冯秀躬身搀扶芳姨,却被躲开。芳姨驼背佝偻,尽量仰起脖子来,碍于老眼昏花,始终看不真座儿上之人的真容。“老身自知粗鄙卑贱,担不起陛下一声芳姨,您肯如此唤老身,那是您的恩典,老身荣幸感激不尽,但老身还是得冒犯您,哪怕您要砍了老身的脑袋——您身为皇上,不该为一己私欲殃及无辜;身为人子,不该不孝忘本……!”
冯秀伸出去的胳膊收到一半,直接僵在半空。天爷爷呀,这芳姨敢情也疯了,敢给皇帝扣忤逆不孝、不仁不义的帽子,活腻歪了是吧!
被冲犯的岑熠,忽然拍桌而起,两条长眉深深压在眼皮上,俨然动了真火,肃着脸道:“朕最后一次念在过去的情分上,不治你的冲撞之罪。”说时,急言令色对冯秀:“把人带下去!此外,即日起,书房重地,闲人免进,薛柔也不例外!”
他要潜心准备改头换面,她一来,他会分心,不如狠一狠心。
冯秀唯唯诺诺,手才碰上芳姨的胳膊,感觉凉得跟冰块似的,不及思索,芳姨开始摇摇晃晃,一眨眼竟栽到了地上。冯秀紧随后摔个屁股墩,也不敢喘气,急急爬过去询问芳姨,芳姨却紧闭双目,一声不发,呼出来的气也微弱得很。
“来人,速传太医!”这是岑熠喊的。末了他一个大跨步,直逼芳姨,天子的架子顿时卸下
,一把捞起芳姨就近放置于窗台下的窄榻上。
薛柔不放心,在附近徘徊,未等见芳姨出来,反见内侍领着太医火急火燎入了房里。三喜聪明,体贴她心意,默默走开,招手叫来一个内侍问起情况,再回来转述明白。
“自己亲近的长辈都顶撞得晕了,他真是没救了!”薛柔懊丧不已,拂袖而走。
三喜忙追上问:“用不用进去看望一下,终究是年纪大了……”
薛柔足下不停:“过会派个小丫鬟去打听就成,我现在哪里有心情和他扭捏。”
一直回了寝宫,焦头烂额了两日,了解到外面到处传那会易容术的西北术士已进京,薛柔陡然方寸大乱。从城门口到皇宫,至多一个时辰,岑熠就能对崔介开刀了……该怎么办?
“取披风,我要去兰台!”薛柔一掌拍在梳妆台上,震得桌上的妆奁微微颤动,其中塞得满满当当的首饰互相摩擦碰撞,一阵叮叮当当。
说理谈情行不通,那就搏一把大的:以血肉之躯硬闯兰台,以死逼他停手!
大概半个时辰后,薛柔率两个侍婢出现在兰台,同一波又一波巡逻的禁军对上视线。
禁军头领站出来客客气气道:“陛下有令,无圣谕,任何人不得踏入里面半步,万望殿下.体谅。”
薛柔偏不信邪,反问:“倘然我一定要进呢?你们还准备跟我动手吗?”
是嫌命长了,胆敢对她动手。头领半垂着头表示不敢。
试出对方的虚实,薛柔便得寸进尺,无视层层防守,举步前进。那头领无计可施,一边传令属下注意分寸,绝不可伤她一根汗毛,一边差人火速通报皇帝。
岑熠闻讯而来时,薛柔正和大门口一圈的禁军眼瞪眼。他飞快打量着她,见毫发无伤,心安不少,但转念思及她硬闯的举动,胸膛里轰隆一声,炸开漫漫辛酸苦辣,溅到血液里,一齐冲上脑顶,冲毁了平素的镇定沉着。“别胡闹了,过朕这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