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山月(266)+番外
她不哭、不闹、不求饶。被风吹起的发丝挡住她的眼睛,将不知何时盈满眼角的泪珠抹开,恍惚间瞥见那个一身红妆的姑娘。
她离家远嫁,在烛火中惴惴不安,被洒了满床的红枣桂圆硌得生疼也没有动一下,想到一会儿她日后的夫婿可能喝了很多酒、想起母亲的再三嘱咐,就无法控制的感到害怕。
但来人没有一身酒气,停在她跟前时,挡住了昏暗的光,她只能模模糊糊瞥见一个高大的影子。
他隔着盖头看了她好久,含着笑对她说:“你坐在这些东西上面,不疼吗?”
她很乖地如实回答:“疼。”
但她不敢乱动,怕被人说没规矩。
“点心怎么不吃?”
“不饿。”
其实也是怕被人说没规矩。
“你别紧张。”他轻笑道,“我又不吃人。”
她的脸腾一下红透了。
出嫁前嬷嬷给的盒子摔在地上,盖头也跟着掉下来,里头小册子摊开来,不可言说的画面即刻撞入眼帘。
偏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将它捡了起来。
她的脸更红了,甚至有点想死。
他还随手翻了翻。
……能不能别看了!
“你叫什么?”
他明明知道,这就是没话找话。
但她还是红着脸小声回答:“吴子矜。”
“我知道,我是说小字。”他似乎觉得有点冒犯,“不想告诉我也无妨,那我叫你什么?夫人?还是子衿?”
“都可以的。”她的脸更红了,声音小得听不清,“……我叫袅袅。”
“好,袅袅。”他说,“你别怕,要不要吃点东西?”
后来他总说她太瘦,一天到晚变着法儿哄她吃东西。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胖,很久之后才后知后觉察觉不对劲。
哪有人只胖肚子的?
战事起时她已经显怀,比从前粘人很多,一点儿小事都能勾出她的眼泪。算着日子她生产时他不在,她想着想着觉得十分委屈,于是在城门口一个劲儿掉眼泪。
“别哭了。”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,轻轻吻了她的额头,“我尽量赶回来。”
但他最后还是没赶回来,她抱着皱巴巴的小孩儿,给他起了名字——煦。侍女同她开玩笑,说少将军回来不高兴怎么办?
她逗着小孩儿道:“谁让他不回来,大名小名都不让他起了。”
她的孩子从咿呀学语到软绵绵喊娘亲,从学步到能飞一般扑进她怀里,从粘着她要一起睡到自己拥有一间小屋子,从受了委屈跑回家哭到壮着胆子凶巴巴对别人说谁也不许欺负我娘……
她记得好清楚。
她不顾一切撞上面前那把刀。
竟然比她生孩子的时候还要疼。
她的煦儿那么小,应该很想娘亲吧?
那她就去陪陪他好了。
“她这一撞,怒火成了士气。”温朝稍顿,“孩子已经九个月了,大夫说可以……少将军下不了这个决心,最后是褚小将军下决断,让大夫把孩子——”
他斟酌道:“取出来了。”
关月知道,吴子矜会希望他们这样做,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活着。但那时的褚策琤看着被开膛破肚的妻子,会想些什么?
这个在世人眼中很不吉利的小孩,会成为他思念的寄托,还是噩梦的存续呢?
“少将军给起了名字。”温朝道,“叫晏舟。”
“那是之前他们给煦儿取名的时候,嫂嫂亲自拟的。”关月轻叹,“还是给孩子备一份礼吧,回头差人送过去。”
—
春夏之交,频繁的战事终于告一段落。能停下来的喘口气的同时,叶漪澜同他们辞别,说要去行医济世。
“他身体已经养好很多了。”叶漪澜说,“你盯紧一点,别让他乱来,我会时不时回来看一眼的。”
“还是多谢你。”关月道,“每年你都要出门的,已经是麻烦你了。”
“也不用这么说。”叶漪澜笑笑,“在哪儿行医不一样?更何况我是个自私的人,旁人的生死自然没有你的事重要,便是他处人命关天非得我去不可,那也与我不相干,我还是会留下来陪你的。”
“多谢。”关月道,“一路小心。”
“我又不是第一回出门,你别用这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眼神看着我。”叶漪澜道,“我方才去交代他谨遵医嘱,你家那位不省心的道有事同你说,你就别送我了,万一要紧呢?”
关月:“……”
本来也没打算送她,又不是不认路。
关望舒正在书房乖巧地读书写字,温朝手里有张写满字的纸,应该是小孩儿写的,虽不多好看,但比之从前已是可喜可贺。
“叶大夫走了?”
“嗯。”关月站在一旁看了会儿侄儿写字,“听说你找我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