杏花微雨与时归(31)
四月春日暖阳,碧空无洗。父子俩相对无言,只李慎拍了拍儿子瘦削的肩头,心中酸涩,呐呐不能言,许久之后,只道:“父亲对不起你,保重。”也不知是为多年来对儿子的疏于关心还是受伤之后的有意疏远道歉。
李元恒醒后心中偶尔生出的委屈、怨怼遽然消失。父亲年少时勇冠三军,南征北战,战无不胜,为大兴朝立下汗马功劳,奈何功高震主,圣上将父亲从前线召回,收了兵权,又恐父亲不满,许以太尉之位。只是这太尉之位看似光鲜,却生生将父亲困于京中,犹如本该驰骋草原的骏马被圈养起来,看着唬人,其实只是高位之人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。父亲将重回沙场的希冀放到了儿子身上,哪怕不能随心所欲,但只要和武官沾上一点儿边,在他眼中都比那些工于算计的文官要强。是以,大哥身为羽林卫更为父亲喜爱,而自己这个只知断案杀人的“文官”便成了可有可无。如今听了父亲这一句道歉,李元恒理解了父亲的雄心、挣扎、无奈、妥协,父亲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,只是困于局势中的权衡之举,又有什么错呢。母亲哽咽不止,奈何子肖父,也是个笨嘴拙腮的,心有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,只道了声“父亲母亲保重”,转身上了马车。
李元恒轻车简行,只杨恕跟着,主仆二人伴着和煦的暖风驾马徐行,谁能想到此去千万里,又何时可归......
赵嬷嬷尽职尽责,待沈柔止规矩学的差不多,已是夏至。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,让人心生烦躁,好在赵嬷嬷已被母亲送走,沈柔止终于不用既要心惊胆战以防出错招来嬷嬷训斥,又要忍耐这夏日的苦楚。不知是今岁夏日较往年炎热还是性子被嬷嬷磨砺狠了,日日躲在屋中,那些大家闺秀下帖子邀她湖上泛舟都以中了暑热拒之。要知道往年哪怕最热的三伏天,沈柔止都不肯待在府中避暑,定要出去找些清凉好玩的。
自沈良夫妇俩有意招韩盛为婿,沈良便托了好友韩子镇多多照拂。韩盛任劳任怨,勤勤恳恳,又因同姓,颇得韩子镇青眼。正巧巡检司一个校尉因病辞官,韩子镇就将韩盛提了上来。韩盛知晓其中有沈柔止父母的功劳,对他们愈发感激,对沈柔止也愈来愈好,有空就往沈府跑。沈柔止苦夏,整日蔫蔫的,围着冰盘,百无聊赖,小脸肉眼可见的瘦了。
第20章 秋杀
李元恒尚未痊愈,并不适合长途跋涉。于是车马慢行晃晃悠悠,倒是给车上的人赏景的机会,一路上观物看景十日后才彻底出了京城的地界,来到一片密林之中。
官道两旁是参天大树,大树下杂草丛生,藤蔓顺着树干蜿蜒向上,密密匝匝,给路上的行人提供了阴凉。炎炎夏日,路上唯有一辆马车。轰轰阗阗的车轱辘声被密林吞噬,尖利的知了声除了控诉骄阳炙烤仿若对一切都不在意。
杨恕执鞭坐在车辕上有些昏昏欲睡,他强作精神,从身后的包袱中取出水囊,咕咚喝了一大口。正要放下,余光中有一黑影一闪而过。练武之人的本能使他立马精神大振,他敲了一下舆壁,双眼直射密林深处。
“公子,有人。”
在车内闭目养神的李元恒倏地睁开如墨的双眸,仍旧静静坐着,不知在盘算着什么。
杨恕看着路两旁的参天大树和荆棘丛生的林间小道,心知此处并不是动手的好地方,遂使力抽了一鞭,催马快行,好距密林边缘近些,利于脱逃。谁知马儿才跑出几丈远,十几道黑影从道旁树上簌簌落下,惊得马儿前蹄跃起,阵阵嘶鸣。那些黑衣人不待马儿安静下来,急步上前举刀砍杀。
杨恕拔剑应敌,一时间兵器相撞声如瓷器掉落在青石板路上,清脆悦耳的声响之下是残破的碎片。几个黑衣人和杨恕缠斗在一起,另有几人绕至马车四周,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后,齐齐向车内刺去。想象中呼痛之声并未响起,一人用刀挑起车帘,里边空无一人。疑惑间,李元恒自车底跳出,一剑贯穿黑衣人的胸膛。不等其他人反应,李元恒左突右进,身如雨燕,将几人逼退。奈何他重伤未愈,堪堪将几人逼退后,冷汗自额间流下。他拄剑而立,一只手背于身后,紧握成拳,压制颤抖的身体。那几个黑衣人被李元恒一时震慑,待反应过来后,已被逼退至几步开外。几人严阵以待,未料李元恒却不再乘胜追击。众人互相对视后恍然大悟,看来睿王所言非虚,这李元恒果然尚未痊愈,并不是几人的对手。想至此,一人高喝:“上!”几人齐齐向李元恒杀去。
杨恕双拳难敌四手,身上已到处是伤,体力渐渐不支。缠斗的几人见杨恕颓势已显,加强攻势,欲快速取他性命。李元恒看着前方急来的几人,朝杨恕那处望去,发现他浑身鲜血淋漓,垂垂欲倒,转身向杨恕奔去。勉强击退几人,背靠杨恕,李元恒罕见地露出了焦急之色,“杨恕,往林中去。”两人且战且退,顾不上荆棘上尖刺勾服扎肤,只一味向密林深处去。那些黑衣人看着两人衣袍破烂被血洇湿,双目通红,乌发散乱,虽狼狈不堪,却好像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,越是污浊越是符合其予杀予夺的威厉,萌生出些许退意,然又想起睿王诛杀的命令而不得不继续逼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