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禾心里想,这真是个漂亮的小孩,即便在这样肮脏潮湿的地下,都让人感觉到说不出的明媚。
徐禾收回纸打算再继续写些什么,但他抽回的一刹那,那小男孩突然就很快地伸出手来,手指拉着那张纸的一端,死都不肯放开。
干嘛。
徐禾一愣,再次抬头,却被吓了一跳。
妈耶,这小屁孩哭了。
他哭也哭得很小声,洁白跟米粒般的牙齿咬着唇,微卷的金色头发都糊在脸上,鼻子红红的,蓝色的眼眸里泪水溢满,不断顺着脸颊流下。
压抑无声,那目光,却把徐禾硬生生看得有点难过起来。
松开手,将那张纸给了小男孩。
泪水打湿了纸,晕开字迹,小男孩把那张纸抱进怀里,发出呜咽声来,绵长而绝望。
徐禾一时百感交加。
半蹲在地上,想说你别哭了,但这小屁孩又听不懂。
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有把魔方带在身上的习惯。从袖子里找了找,找到了四年下来不知道被重新上了多少次色的魔方。
也不知道小孩子对玩具感不感兴趣。
“喏。”兄弟你玩这个吧,把纸还给我,我还要写字呢。
哭得眼睛红肿的小男孩抬起头来,他已经默认了徐禾的接近,但身体还是很抗拒的。
五颜六色的魔方在少年洁白的掌心。
男孩攥紧手里的纸张,哭过之后,表情也慢慢冷淡下来,还是那样孤僻冷漠不近人情。他吸了吸鼻子,从徐禾手里拿过魔方,但纸也没还给他。
“……”算了。
他想着这小孩子估计被关在了这里也有几天了,地上还有一碗已经发馊的饭,再饿下去,人都快没了。
“我带你吃点东西吧。”他说出来后,又用铅笔在地上写了下来,写给他看。
月光从甲板缝隙间疏疏落下,金发小男孩低着头,嫩白的手指把玩着魔方,视线初一停留在那行字上时,手指停下,但又没理,继续转动着魔方。其实他也不知道要怎么玩。
“你去么?”又写了很多个去吧去吧去吧。
但是小屁孩孤僻自闭得惊人,硬是没理。
他不饿,徐禾都有些饿了。他想了想,干脆伸手去抢魔方,“你先出去吃点东西,我再给你玩。”
而他出手的这一刻,像是触到了男孩最惊恐的点。他发出一声大叫,然后抱着魔方转过头去。
徐禾不信他制不住一个小屁孩,伸手就要去那边抢,然后被男孩一口咬在手背上。
我操。
痛痛痛。
——妈个叽!
徐禾赶紧收回来,他站起身,手上一个红色的牙印子,差点见血,很狰狞。
反正痛得他眼泪都快出来。
这小屁孩属狗的么。
心真累。算了,反正他能做的也差不多都做了。再饿一会儿也不会死。
“成吧,那我先走了。”
他举着灯,转身就要离开。
算着时间,现在可能船内还歌舞升平,他去二楼顾惜欢那里蹭点东西吃吧,没吃饭就出来,也真的够饿的。
一手摸索着被小孩咬到的地方,徐禾后悔死了,这小子戒备心那么强他干嘛非要以身试险啊。
到时候直接给艘船送他回家不就得了。
他还没走几步,后面就传来很大的动静声。
似乎是没想到他就这么走了,金色的小男孩脸上全是惶恐和错愕,犹如看着荒海里唯一的船只远去,落下冷冷月光。
徐禾往楼梯上走,黑衣少年的手腕洁白,灯火下镀上一层粉。从某个角度,小男孩能看到徐禾的侧脸,流光映过长长的睫毛和红色的唇,漂亮的,像故乡开在田野里的花。
那张纸紧紧握在手里,成了心中所有流落异地对未知惶恐的寄存点。
而随着徐禾的离去,这种对未知的恐惧达到极点——他的眼睛泛起了泪光。
徐禾踏上第一阶台阶。
背后突然传出男孩的声音,喊了句什么,带着哭腔。紧接着咚咚咚,脚步声踏在甲板上,男孩急促地跑了过来。
长夜清风,什么东西撞击背后。
徐禾的腰被一双手紧紧抱住,很用力,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。
他一愣。
男孩把脸贴在他的背上,静默无声,随之而来的。
是泪水渗透衣襟的温热,炙烫皮肤。
有那么一刻,徐禾感觉灵魂都被他的悲伤烫伤。
他叹了口气,手里的灯盏挂到了旁边的墙壁上。
然后转过身,低头看着如今只到他腰间的金发小男孩。看他发顶的小窝,突然觉得这小子也有点可爱。
徐禾慢慢蹲下身,与小男孩平视。
小男孩咬住唇,鼻子一抽一抽,那种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刺猬似的冷漠孤僻瓦解,露出了最本来的惊慌失措和难过,他也看着徐禾,眼泪吧嗒吧嗒一直流,想用手去擦,但紧紧抓着徐禾衣袖却又不敢放开。如果他走了,那这个地方,他最后一点熟悉都没了。
徐禾笑了一下。
心里想这小子哭得真难看。
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,慢慢牵起他的手,没必要说什么,反正他有听不懂。
带着他往船舱外面走,月光星光灯光劈头盖脸照下来的的一刻,一直在黑暗里不见光的小男孩下意识用手挡住了眼睛。
徐禾牵着他,从外面的一个小楼梯,上了二楼。虽然第一次来,但他还是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顾惜欢所在的房间。
推开门,顾惜欢正兴致缺缺看着下面的歌舞,被惊动,转过头来,看到徐禾后,眼里一亮,而后在看到那个金发碧眼的小孩,光淡了,顾惜欢下巴都要掉下来:“徐禾,你你你你你你——”
徐禾打断他:“你别乱想,这小子就是这艘船的设计人。”
顾惜欢把嘴里“你好这口”给咽了回去,莫名的舒了口气,低头看那金发的小男孩。但这小男孩怕生又怕光,明明才哭过,却冷着脸,孤僻地看着旁边,死都不肯看他。
顾惜欢道:“……所以你带他过来干什么。”
徐禾饿死了,先坐了下来,拿了点水果吃,顺带给小男孩捎去一点糕点。小男孩慢慢接过,点头细细啃咬。
边吃徐禾边道:“他是遇了海难,才被弄到这里的,我寻思着,找搜最近要出海的船,看看能不能把他送回去。”
顾惜欢一头雾水:“可你又不知道他家在哪?”
徐禾挠挠头:“也是哦……到时候拿张地图问问他吧。”这小子看起来还蛮聪明的,应该也记得大概的方向。
顾惜欢对徐禾这种善心很不能理解,思来想去,只能这样表达:“你怎么老那么多事啊。”
“……”什么屁话,徐禾回头,看着正伸出舌头舔手指上的糕点沫的小男孩,又转过来,慢慢道:“可能,这小孩子上辈子积福太多,所以这次能遇到我吧。”
“……”顾惜欢。
歌舞结束后,顾惜欢非常干脆地关上了窗户,不让徐禾看。
外面一声高过一声的起哄声响起,混合老鸨尖尖细细的笑声,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了。
徐禾有点无语,懒得揭穿他。
他扯过小男孩,重新取了张纸,将自己的意思写的清清楚楚。要他乖乖呆在翠烟阁里,过些日子,他会派人来接他,送他回家。
回家。
小男孩抬起头来,天蓝色的瞳孔里烛光微动,又快速低下了头。手指戳进软软的糕点里,鼻子又有些哽咽。
等到船舱下声音都小了,宾客渐渐离席,徐禾才打算离开。他好说歹说,才把这个一直扯着他衣袖不肯放开的小男孩说服,“你呆在这里,到时候我来接你。”他现在就在皇宫内,又不能带书童小厮,照顾不了他。而将军府离这也远了好几条街,不好送过去。
他解完这事后,有点累。站在甲板上,护城河的风微凉,勾起了很多细腻得他平时不怎么察觉的情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