轻浮(155)
喻兰舟记得这幅画正是陈燃不与她联系的第二年完成的。当时画毕, 她搁下水彩笔,静静端望着画中人, 好像有了神一般, 灿烂地对她笑着。
少女灿烂的一笑,曾点燃过她死寂的人生。
她问陈奚:不知道是不是只和她接吻过, 所以才那么念念难忘。
她看向阳台, 陈燃在那儿弹吉他。
厨房里,陈燃走来走去, 鼻尖沾了糯米粉, 给她做雪媚娘。
书房里,陈燃手里拿着自己的乐谱, 询问她与陈奚合作第一次用交响乐演奏流行乐时什么感受。
钢琴房里,她的手抚上年下者的手,说:“手指别塌,节奏要再慢一些,就像这样。”
有一天,陈燃眨着亮晶晶的眼,喊着她的名字。捧着本诗集,为她朗读:据说有一些人为爱而死/这里那里会有一座孤坟。
还有,两个人窝在被子下面时,陈燃小小声地对她说,“我会一直等,你不用勉强自己。”
一直等吗?怎么不兑现承诺呢。
喻兰舟产生了一种挫败感。
夜晚时,随机播放的歌曲包裹着朦胧潮湿的记忆,如海浪向她拍打而来。
一起跳舞吗/抓住我的手
想要大喊吗/今天不要停下
舞至深夜。
她仿佛听见陈燃问:“这里吗?”
“有点重了吗?”
她怀疑陈燃到深梦里引诱了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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喻兰舟以为自己能坚持更久呢,至少半年。
但她却在两个人结束后的第二个月抢了陈燃演唱会的门票。
当初陈燃受伤,从《歌者》节目里退出,不但没给她带来任何的负面影响,反而到处都在说“如果陈燃不退出,冠军就是她的了”这样的话。
现在没了她喻兰舟,陈燃一样能为自己兜底。
演唱会的票换了三个软件、抢了三次才抢到,在平京最大的体育场的演出。
她没买离她近一些的票,反而是远远的,甚至是被调侃“打车到舞台上都要不少钱”的票。
因为是第一次一个人去看演唱会,所以她提前许久到了。
场馆高度令人晕眩,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喻兰舟拿着票找到自己的座位,然后开始漫长的等待。
天色开始变暗时,离她很远的陈燃在烟雾和音乐中、在变幻的灯光中、在不停止的“陈燃”的喊声中,如神仙降临。
她和从前有什么变化吗?
似乎没有,只不过耳朵上多了只黑色耳钉,使她整个人添了些桀骜感。
开场多是些抒情曲,有Y专辑中的曲子,也有Z的。
喻兰舟沉浸其中,听陈燃唱着她。
其中《春日》的刻意空出两个鼓点的改编,让她的心空了两拍,再由陈燃的声音补全。她感到一种残缺的完满。
又听到那句“我将永远爱你/直到我的名字消失”,喻兰舟笑,真是个骗子。
下半场旋律声响起时,台上的人脚步挪动,身体也很有韵律感地随着音乐而动。
喻兰舟一直都知道,这个人在台上台下是两个人,在自己面前和别人面前又是两个人。
陈燃号召着几万人的声音成为她的声音、几万人的双手成为她的双手,随她而唱、随她而动。
看台区的观众陆陆续续地站起来,喻兰舟的身体既轻盈又沉重。
她想跟随其她人一起站起来,但又存了许多的惧怕。
她放不开自己,同第一次听陈燃演唱会一样。
旁边已经站起来的女孩用荧光棒碰一碰她的荧光棒,喻兰舟抬眼望她,女孩笑,头朝上一仰,说:“一起蹦呀。”手微微抬着喻兰舟的胳膊。
喻兰舟起身。
她在陈燃的声音中逐渐放开自己,至少不再是局促蜷缩着身体,她如风拂舒展,感受到了一种被缓慢释放开的肆意。
不知道后来是不是舞台的射灯温度太高,陈燃出了许多汗,或者有一些是泪。
陈燃有些不受控制,心脏堵得要爆炸了。
为什么单单今晚,那么难过呢。
她抬头高望,望向浩瀚观众席中的某一处,耳朵上,在喻兰舟曾数次抚摸过的地方,忽然有短暂而随风消逝的痛觉,好像是喻兰舟的手在轻轻碾捏。
她仿佛听见她在喊:燃燃。
台上的人完成了一个高音,近乎歇斯底里那般。
身旁的人同陈燃一起放纵嘶喊,喻兰舟独独遥远地望着她。
离开我,明明不应该是越来越好吗?
可是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呢?
陈燃?
为什么看起来像是痛苦地要死去了的样子呢?
下半场陈燃的眼眶始终红肿着,像一场严重的疾病,她的泪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中流淌成灰色的、淡色的河。
在尾曲“生命”的前奏出来时,周围人不约而同地打开手机手电筒。陈燃哽咽到唱不出声,全场便自发开启了大合唱。
声量震撼着每个人的心房,字字句句是情感的共鸣。
幸好还有音乐。
喻兰舟学着她们,然后听见最后一曲快结束时陈燃道谢:“很开心能和你们在今晚相遇。”
舞台上的人妆花成一片,泪多到泣难成声。
喻兰舟想起今晚此行的目的。
陈燃曾说,她曾经无数次在喻兰舟向台下鞠躬时朝她鞠躬,说那样就好像拜了天地一般。
这一次在混乱人群中,喻兰舟在陈燃向观众席长久鞠躬时起身,微微躬身,与她对拜。
我们拜这一次。
我们结为婚姻。
在演唱会上哭得不成样子的陈燃说:“再见。”
喻兰舟起身,浅浅说:“再见。”
内场飘起深蓝色的彩带,有人伸手抓住了它,上面写着:【我永远爱你,直到我的名字消失。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