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卿君还保持着半蹲的姿势, 他双腿发软, 几乎要瘫坐在地上，但出乎意料的是身体竟自行站起。

脚踩坚硬蚌肉，这份“坚硬”像是能通过血肉传导, 一路传导进大脑。

他想要怒吼出声, 想要击碎什么东西。

但坚硬的心强迫他梳理思路, 脑海中跳出无数个想法, 其中声音最大的那个叫到：抓住凌菲, 带回名条！

但他无法迈出脚步，甚至不知要前往何处追赶。

茫然, 孤立，无依无靠。

世界仿佛听到他的心声, 与他产生起共鸣。

吴卿君所站立的蚌肉、飞翔过的天空、战斗过的大海与沙滩, 开始崩裂瓦解。

世界本身发生了解离, 崩碎成一粒粒黑色珠子与一圈圈白色圆环。

他看着世界解离，感到自己也在瓦解。

死亡以温柔的面貌出现, 一种平静的气息包裹住他。

他想就此睡去。

步入梦乡前，他记起：一睡不醒，正是自己的夙愿。

*

“醒醒, 喂, 快醒来。”

“千千，你别摇他了，把伤口摇裂了。”

“那怎么办, 过了时间再不写名字就晚了！”

“嗯……他应该不用写。”

“啊？为什么？”

“吴卿君和我们不一样……”

嘈杂的谈话传入吴卿君耳朵，他不愿被打扰，只想钻进温暖深处。

但是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，他像是被硬生生拽回的游魂，意识一下子回到身体里。

他猛地从地上坐起，活像躺在棺材里的遗体诈尸。

“啊啊啊！”蹲在他身边的张千千，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。

楚萍拉起张千千，又试图去拉地上的吴卿君。

吴卿君无视楚萍的手，摇晃着自己站起来。

周遭，震耳欲聋的欢呼仿若鼓槌般，一下下锤击着他的耳膜。

欢呼中，有大叫，有大笑，也夹杂着几声微弱哭泣。

吴卿君下意识去揉眼睛，又被张千千一把按住手。她扯着嗓子在嘈杂环境中大喊：“你眼睛还没好，不要动。”

吴卿君茫然地看向张千千，又看向楚萍，接着抬起头，环顾四周。

此时此刻，他就站在校园里，就站在白术湖边的广场上。

广场中聚满同学，大家有的拥抱在一起，有的奔跑欢跳，更多的人则是蹲在仿古回廊的长凳前，正拿着笔在长凳上写着什么。

一片又一片的空白卡片飘落，如同茫茫大雪。

有人跳起来伸出手，抓住飘落的纸片。

有人拿着纸片甚至顾不上找一处平坦地方，就这样站着，把纸片放在手心上写起字。

还有人在混乱中组织大家，高声维持秩序：“拿到空白名条的人，去长廊那里写名字，没有笔的就去借同学的，亭子那边的笔已经发光了，大家不要挤，都能写上名字。写好名字的人，去广场外侧等待，先不要靠近湖，等待下一步通知。都不要急，也不要挤，都能回家，都能回家！”

吴卿君循着声音，朝组织者望去，依稀记得维持秩序的人是恶之花社团的张明。

他收回目光，抬起手，朝天空伸展，似要抓住飘落的纸片。

张千千急忙说：“我这里有空白名条，也有笔，给你。”

楚萍则拽了拽她的衣摆，朝她摇摇头。

吴卿君没有去接名条和笔，他伸向天空的手也攥成拳，垂到身侧。

“安格蕾在哪里？”他看着纷纷扬扬的纸片，嗓音沙哑。

张千千想要解释，楚萍抢先开口，言简意赅道：“她在那栋毁坏的实验楼上。”

下一秒，吴卿君已飞奔出去，消失在人群和纸片雨中。

从拥挤的白术湖脱身，吴卿君再也顾不上其他，直接化为半龙半人形态，张开赤红双翼，朝毁掉的教学楼飞去。

飞至半空，他看到之前像口深渊般冒着黑气的白术湖，已恢复碧波荡漾的模样，甚至那片湖面宛如镜面，过于清晰明澈，就像一块圆形玻璃倒映着天空景象。

不过现在的他，顾不上这些，只是一门心思朝大楼飞去。

这栋实验楼的毁坏，说起来还是他自己造成的。

第二场考试后，吴卿君、安格蕾、凌菲在那里战斗，他一口气将实验楼从下至上轰出了个大窟窿。

还未飞到楼里，吴卿君已经看见安格蕾。

安格蕾正站在楼顶，秋日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，为她染上了神圣的光晕，宛如飞翔在神明身边的纯白天使。

吴卿君在她身后降落，收起龙翼，停在原地。

几步外的安格蕾，圣洁而遥远，白雾袅袅环绕在她身侧，和煦阳光落在她如瀑的黑发上。

她眺望着校园，或者说，像一位神女守护着校园。

无袖的白纱长裙在风中摇曳，划过她的小腿，划过她的脚踝，又扬起更多白雾。

这丝丝缕缕的雾气连接着天空，如同舒展开来的天使羽翼。

吴卿君莫名产生了退却的念头，他想掉头逃走，他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片纯净画面里。

他强迫自己留下，但他无法迈出脚步、朝安格蕾更近一点，只能呆呆望向她的背影。

沐浴着暖阳，安格蕾转身，露出浅浅微笑：“我们成功了。”

“成功？我……我们？”那种令吴卿君不安的疏离感消退，他兴奋起来，在想到“我们”时，不禁用手去抓脖子上挂着的黄铜钥匙，想要确认小狼的存在。

“小狼在我这里，我带他先来这边了。”安格蕾朝他摊开手，掌心正是黄铜钥匙，但钥匙已不是半截，而是拥有钥匙柄的完整形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