鱼丽点点头。
裴瑾将茶水一饮而尽,不过一炷香的时间,他就吐了血。
第二天,太医果然来了,搭脉看了半天,摇头叹气,开了个方子道:“好生修养,不可费神。”
他在家中养了半个多月,算是能起身了,再次上书,这一回,圣人恩准了。
宣德五年,郑太监第七次下西洋,也是历史上最后一次,裴瑾四十五岁,正式告老还乡,结束了自己的官场生涯。
既然要回姑苏,家里的宅院得卖掉,还有东西要收拾,拖了半个月,才启程坐船南下。
鱼丽从知道要走的那天就开始兴奋了,自从几十年前到了京城之后,她还是第一次出远门,曜哥儿也很高兴,但很不幸的是,他和贞娘都晕船了。
裴瑾原本想借这个机会带他们在沿岸走一走,如此一来,只能罢休。
走了约有一个多月,才到了姑苏,裴瑾早就让人在姑苏买了宅子,和京城四四方方的院子不同,姑苏园林曲折迂回,风景秀丽,是个养老的好地方。
裴瑾因为需要养病,选了园里最清幽安静的一处作为居所,贞娘照旧住正屋,离她最近的院子给了曜哥儿读书,如此一来,鱼丽住的反倒离裴瑾近了。
随着年纪渐长,曜哥儿渐渐长大,贞娘对有些事早已看开,她的生活重心早已从裴瑾变成了裴曜,关于曜哥儿的一切,她事无巨细都一一过问。
但在读书的事上,她是插不上嘴的,都听裴瑾安排。有趣的是,相比于贞娘的上心,裴瑾对于这个过继来的孩子很温和,不是不上心,也不是不关注,只是从不严加要求。
反倒是曜哥儿很知道上进,初到姑苏,也不出门玩耍,日日在家闭门苦读,有不解之处,总是来向裴瑾讨教。
对于自家孩子,裴瑾没有什么藏私之处,他现在有了空闲,自然毫无保留地一一教给他。
但不知怎么的,鱼丽总觉得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有些疏离,曜哥儿或许感觉不到,他对这个从前鲜少见面的父亲是敬畏有加,可鱼丽作为旁观者,看得更清楚一些。
鱼丽有一天和他说:“我觉得你好像是故意的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你和曜哥儿不亲近。”她低头绣着花,“故意的吧,不是亲生的缘故吗?”
裴瑾微笑道:“不是。”
“那是为什么?不要拿你们相处时间短来糊弄我。”鱼丽摔了绣棚,“你有事在瞒着我。”
裴瑾悠悠道:“瞒着你的事可多了,你指哪一件?”
“你!”鱼丽气恼,闷了半天,恨恨道,“算了,瞒着我也没什么,我有什么资格叫你说给我听,不说算了。”
“丽娘。”裴瑾撑着头看着她,“别这样。”
“这样是哪样?”鱼丽冷笑道,“你看不惯我,把我送给别人好了。”
说罢作势要走,裴瑾一把拉住她的手腕:“丽娘。”
“说吧,要把我送给谁?”鱼丽赌气不看他,“我保准二话没有,收拾东西就走。”
裴瑾罕见地动了怒气,顾不得装病,一把把她拉了回去:“丽娘,你说这种话,你摸着良心……”他说着说着,突然顿住,半晌,艰涩道,“你和我说这种话……”
他慢慢松了手,鱼丽眼眶发红,但扭头看着窗外,不去看他。
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慢慢道:“丽娘,我的心意,你明白吗?”
她霍地转头:“我不明白!”
“快二十年了。”他声音压得很低,无限心酸,“你和我说,你不明白。”
鱼丽冷静地反问:“我能明白什么呢?我最好什么都不明白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唔,裴瑾是不择手段升官,然后在别人正值壮年的时候飞快退休_(:з」∠)_
如果顺利的话,下一章就能改换身份了……啊,终于快了QAQ
明天见~
☆、第102章 脱壳
就在这时,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, 两人极有默契地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,可贞娘还是一进来就发觉了:“你们俩怎么了?”
“哦,小花病了。”裴瑾笑了笑, “她正不高兴呢。”
贞娘便也跟着笑:“你们糊弄我好了, 只一点, ”她点了点鱼丽, “夫君身体刚好些, 你别老和他顶嘴。”
鱼丽微微笑:“看姐姐说的,我怎么敢同他顶嘴, 我就是嘴笨,不讨有些人喜欢。”
“又胡说八道了, 表哥那么喜欢你……”贞娘话音未落, 便见两个人的面色都变了,她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,心中纳罕, 她刚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吗?
鱼丽再也坐不住, 立刻站起来道:“我想起来该去看看小花了,它病好些日子了。”
裴瑾也跟着岔开话题:“它不是病了,是老了。”他看着鱼丽, “多陪陪它吧。”
鱼丽脚步一顿,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
“丽娘……”贞娘想叫住她,可鱼丽已经走远了,她没奈何地摇了摇头, “真是没有规矩。”
裴瑾扯开话题:“你怎么来了,有什么事?”
“是曜哥儿的亲事,我想着,不如先定下来……”贞娘和他说着打算,裴曜已经考中了秀才,也是时候相看起来了,“表哥觉得呢?”
裴瑾沉吟片刻,问:“曜哥儿自己呢,有没有中意的?”
“我看他是有些中意张家二姑娘的,只是门第着实低了些。”张二姑娘长得最标致些,知慕少艾,裴曜寒食节踏青远远看了一眼,难免动心,只是张家只是平头百姓,怕是教出来的姑娘撑不起门户。
而贞娘更中意娴静大方的赵家大姑娘,赵家是书香门第,家里还有人在朝为官,对曜哥儿未来的官途也更有帮助。
裴瑾想了想,道:“我同他说说,这事也不急。”
贞娘应下了。
裴瑾便找了时间和裴曜聊了聊,裴曜倒也没有否认对张二姑娘的好感,可他说:“但凭父母做主。”
“你可想好了?”裴瑾问他。
裴曜道:“是。”
裴瑾点了点头,转告了贞娘,贞娘也并不意外,娶妻娶贤,张、赵两家门第差得太远,裴曜既然决定要走仕途,自然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方。
“说起来,”贞娘突然问,“如果是表哥的话,会选哪一个呢?”
裴瑾望她一眼,笑笑道:“我已经很幸运了。”
“是吗?”
“一直都是。”
娶贞娘为妻,真的是他非常幸运的一件事,何谓娶妻娶贤,这就是娶妻娶贤。
只是爱……爱是没有办法的事,不知时间,不知地点,不被掌控。
宣德六年,裴曜娶了赵家大姑娘,并且开始备战明年的秋闱,裴瑾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,有时会指点一些学子,不是没有人想要拜他为师,但他都以身体不佳婉拒了。
可纵然如此,他在姑苏一带的读书人之间风评极好,毕竟多数进士都在朝为官,鲜少有他这样年纪轻轻就致仕还乡的,何况他还数度下西洋,见过更广阔的风景。
家中陆陆续续有客来访,大多是来求教学问的学子,鱼丽一开始还不明白,后来想起来才恍然,无论是给裴曜铺路,还是营造名声,从那个时候开始,他就在为自己的离开做准备了。
甚至,她后来才听裴瑾说起,有些虽然名为请教海外风光,实际是想做海外生意的商人,他们回赠了他大笔财物,只是这些事,连贞娘也不知晓。
他做得非常隐秘。
宣德八年,他写完了一本《海外志》,叙述了自己五次下西洋的经过,顺利达成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青史留名。
之后,他开始了自己最后的计划,让身体逐渐“康复”后,寻仙问道。
那个时候,鱼丽多多少少能感觉到一点他在做什么了,她问他:“你走了,我呢?”
“别怕。”裴瑾温和地说,“记得吗?当初我带你回来,答应过你会照顾你,永远有效。”